林阮走下舷梯,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谅是飞机上的条件再舒适,在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里,无所事事地待上十多个小时也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几个小时,现在感觉浑身酸痛,腰椎咯吱咯吱如同破旧的门合页。乍一呼吸到清新凉爽的空气,似乎身体中的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
两天之内跨越了不知道几个时区,尽管双脚站在地面上,林阮却感觉脚步轻飘飘的,仿佛整个世界都有种不太真实的飘渺感。
“您就是林小姐吧。”一个声音响起来,林阮向身后看去,一个两鬓斑白的老管家站在那里,旁边还跟着一位牵着马的黑西装年轻人,“我是格兰缇里庄园的首席管家,请您跟我们来吧”
“玛门他不来吗?”舷梯的出口并没有出现玛门的身影,林阮迟疑道。
“先生恐怕还有些事要做。”管家瞥了一眼她颈间的黑珍珠项链,接着说,“林小姐放心,先生早已嘱托过,我们要对您尽到宾客之谊。一会儿在路上我会向您介绍沿途建筑的用途,庄园中的各处您都可以自由地通行。”
“我想去书房看看。”林阮满脑子都是尼娅这个名字,于是马上提出要求。
“我想您说的是通天塔图书馆吧。”管家笑道,“您想立刻就去,还是想用完下午茶再去?”
通天塔?图书馆?这么夸张吗?
也对,玛门可是“贪婪”,把书房造成图书馆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以麻烦您现在就带我过去吗?”林阮头疼地挠挠头,她对下午茶这种高雅的爱好并不感兴趣,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在那听上去就浩如烟海的图书室里,她该怎么大海捞针地找到一个女孩的名字。管家与男仆相视一笑,后者柔声道:
“林小姐,路程有些远,我们提前为您备了马。”他用手中卷起的皮鞭敲了敲白马的膝盖,白马温驯地屈起前膝,半跪在地上。男仆这才向她伸出手,“请您扶稳我的肩膀,我来帮您上马。”
她小心翼翼地搭上男仆的肩膀,几乎在下一秒钟,她的身体腾空而起,紧接着落在厚实柔软的马鞍上。
“它叫什么?”
男仆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它没有名字。”他说,“没有人会称呼它们的名字。”
他又拍了拍白马的脖颈,白马又重新站立回原本的姿势。男仆一抖缰绳,它便迈着小而轻巧的步伐跟在管家和男仆的身后。
“你们平时在庄园里也骑马吗?”林阮问道,“还是走路?”
男仆古怪地看着她。
“不骑马,也不走路。”他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露出一排尖尖的门牙,“先生没有告诉您么?我们也是恶魔,只不过没有他那样强大而已。”
看着长得人模人样的,竟然是恶魔!
“刚刚的飞行员也是恶魔吗?”林阮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这点小风小浪就表现出震惊了。
“那个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哦,是航空公司下属的持证飞行员。”男仆舔了舔嘴唇,“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多么危险的地方呢,不过虽然嘴馋,但每一次我们都还是善良地把他们放走啦。”
林阮一阵恶寒。
这家伙还吃人肉吗?那玛门他们会不会也...
老管家瞪了他一眼,男仆悻悻地合拢了嘴唇,向林阮抛去一个歉意的抿嘴笑。
林阮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尼娅是谁,但又怕他们不仅不告诉她,还会汇报给玛门听,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没有作声。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们停在密林深处的一座高塔前,塔尖高高的耸立着,消失在树冠深处。本就不太茂盛的阳光被浓密的阔叶遮蔽了大半,凭空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
不知道是不是北塔楼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糟糕,以至于林阮现在看见塔形建筑就有种条件反射的抗拒。
“我们到了。”老管家道,“洛特会一直守在门外等您,您的任何需求都可以托付给他。请容我暂时离开,去安排别的事务。”
“好的,非常感谢您。”林阮对他点点头,洛特故技重施,于是她又扶着他的肩下了马。他叩了叩门环,那扇半圆形的石门自己缓缓打开了。
“请进吧。”洛特欲言又止,“我就不陪您进去了。它们——实在有些吵闹。”
“什么?”林阮疑惑道,还没有等到他的回应,从那门内黑洞洞的影子中,一股力量便抓住她的手腕,便十分迅速地将她带了进去。石门在她身后啪地一声关闭,林阮还没来得及惊慌,只听见齐刷刷的,几百片窗帘被同时拉开的声音,苏格兰高地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了她的全身。紧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伙计们——一个人类女孩儿!”它咯咯地笑着,林阮不停地转着头去找,却只看见一个白花花近乎透明的影子迅速地飘来飘去,“小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个地方满是恶魔,会把你吃的连骨头渣也不剩——”
“哦——快闭嘴吧。”另一个低沉一些的声音说,“如果真的是普通人类,又怎么会到我们这帮被遗忘的老家伙这里来。”
越来越多的,五颜六色的影子从被书籍塞满的空隙中探出头来,阳光穿过它们的身体,就像穿透平静无风的海面。虽然看不出五官,但林阮总觉得它们一个两个都正打量着自己。
“你们是...”林阮想问问它是什么东西,但仔细想想这个称呼似乎有点伤自尊,于是改口道,“你们是谁?”3
“我们是通天塔图书馆的管理员。”那个低沉一点的声音解释道,“正如你所见,我们都有自己负责的书柜,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能从我们这里找到答案。”4
“任何问题?”3
“任何问题!”那个尖细的声音插嘴道,“我们是文字最纯粹的灵魂,只负责从已有的记录中找到问题的答案,绝对知无不言,童叟无欺!”3
“我刚好有很多问题。”林阮托着腮,故作思考,“可以从七原罪恶灵讲起吗?”16
“这个问题你要问巴雷拉。”低沉的声音说,“巴雷拉,你的活计来了。”
“吼吼吼,小姑娘,看来你很有胆量。”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从角落里滚出来,抱着一本发了霉似的厚重书卷,“七原罪恶灵,背弃了他们的主,在人类的心中点燃了恶的火种,因此被驱逐,变成了畸形的、不被世人所接受五种妖怪,只能栖身于阴暗的潘地曼尼南——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傲慢的路西法、嫉妒的利维坦、愤怒的萨麦尔、懒惰的贝利尔、贪婪的玛门、暴食的别西卜和欲望的阿斯蒙蒂斯。他们引诱了女祭司,使世界树枯萎,带来了旧世界的黄昏。”它哗啦啦地卷起那本长卷,“——这一本是圣灵的崇拜者们主编的集注,他们都是些老古板,写的东西太教条。你等一等,我再找找另一本——”
“慢着。”林阮制止它,“这里面有没有写,那位女祭司叫什么名字?”
它又哗啦啦地展开了那本长卷,前前后后地找了个遍。4
“没有。”她说,“让我找找另外的,总有一本会提到——女祭司,女祭司...让我看看...”3
“在我这里!”一个高处的空灵声音说,“...造物神献出了他的女儿,即女祭司尼娅。她游离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拥有洞察命运的能力,传达着宇宙的旨意,与世界树一起维系着万物的平衡。她住在星星和月亮之间,守护着世界树和智慧之书,是命运和真理的至高代表。”
果然。
先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林阮定了定神,追问道: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女祭司给予天下生灵平等的爱,无论光与暗,善与恶,强大或弱小,她都一视同仁。”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并书页摩擦的沙沙声,“但好景不长,旧世界各种势力的纷争,让她耗尽了心力。世界树枯萎之时,旧世界也因圣灵与恶灵的连年斗争而陨落了。祭司自认没有尽到自己神圣的职责,用生命保护了枯萎的世界树的最后一颗果实,将它托付给居住在海洋尽头的人鱼族保管。在她殒身之时,留下了据说是最后一道谕旨:”
“是什么?是什么?”那个尖细声音又嚷起来,“快说下去,巴雷拉,快说下去!”2
“愿我的血能洗清所有的恩怨与罪孽,愿我的死亡能带走所有的迷茫和痛苦。生命的欢乐时光已经耗尽,请爱我的人忘记我的一切,让我静悄悄地消失;请让我在无尽的羞愧中,独自偿还我为这世间带来的苦痛。”她顿了顿,“命运之轮会将我带往深渊,或是重生。”
整座塔楼一片沉寂,没有人说一句话,即使是最吵闹的那位“管理员”。林阮低着头,手指在背后搅成一团,指尖掐得发白。似乎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她与书里的祭司毫无相同点,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女孩。1
直到现在,她也并想不通这一切的发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她正站在这里。
向前走是悬崖,其实向后也并没有退路。
命运之轮,又要把她带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