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马停驻,舆顶的铃铛摇荡着清脆的几声,伴着红鬃马的嘶鸣,稳稳地停在了沈府门前。沈环半个多月前就收到了沈廿不日归期的消息,紧锣密布地上上下下忙活,今日可算是等到了那两个人。
两个小厮搁好三级漆红的车凳后,并四个丫鬟候在两侧,沈环与沈珮也从原先所站的正门两侧移到他们中央,一起等着车上的人。
风逍一路上困觉连连,越往北去,天气越寒。车里铺了软毡,沈廿又给风逍加了衣服和汤婆子,一起捂着、盖着的,惹得风逍双颊绯红,歪在他身上打盹。
马车行的慢,一颠一簸的,风逍倒是睡了一路。此时,车方停下,他才迷迷糊糊地转醒,发觉手里攥着沈廿的袖口,半个身体都几乎滚到他怀里。
沈廿看人醒了,替他扶了扶发冠,嘴里不饶人,“你可别睡了,再睡下去,今晚留你一个人在车上过夜算了。”
“你就惯会指着我欺负!”
风逍坐直身子,轻轻推了沈廿一把,装出不理会他的样子,拨开车帘,兀自下车了。
沈环一见风逍露出头,就迎了上去,脸上挂着忧切,“可算是回来了,在封州光是听着那些,就有够心惊肉跳的了。”
“环姐姐!”
风逍最先看到的当然也就是沈环,而后又看到她身后的沈珮,喊了一声“珮姐姐”。沈珮微微笑了笑,福了福身子。
沈廿在风逍之后,手臂上挂着一件外套,一下车就给风逍搭上了。
“赶紧进去吧,天寒地冻的,可别让这么些人在外晾着了。”
他向众人说了这么些,半推半就地拉着风逍就往前走。
要说沈家的繁礼深重,那世间绝对是找不到第二家了。进门前,沈廿与风逍二人要金盆净手上红灯;而后是浴汤濯发去风尘;最后家主要和妻君共去祠堂点灯叩拜。明日,家主还要携妻君往四位长老处汇报一路行程,所遇何事种种。
沈环提前命人打扫出了暖阁,原先的厢房暂时是不用了。沈珮也挑了几个伶俐人放在外院候着,里头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及时满足。
“沈廿”
风逍好不容易忙完,卸了三重衣,置到架上,转身喊了沈廿这一句,兀自歪到了榻上。
“怎么了?现在才后悔嫁过来了?”
沈廿觉得他懒洋洋的样子饶是有趣,眼里含着笑,手里斟了半杯新沏的茶递给他。
风逍摇摇头,接过茶,吹了一口,抿了抿,便随手搁到了案上。
“从前我在家中,父亲一直说道‘一切从简’。自我来了封州,当真是进眼平生繁华。就是我们大婚那日,一切用度委实铺张,想来风情各异。”
风逍说的也是实情,沈家上上下下几乎可以用奢侈来形容。这间暖阁,前前后后虽然只有两间,但地上却铺着黑白双色的玉砖,有的下面还特地留着水道,一眼望得见游鱼。
外头那间的顶上画着的猎鹰翱翔,里头这间画的帐下芙蓉,下面都吊着七彩琉璃盏,也精细地描着各色风物。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满手铜臭的富商巨贾可不是与高风亮节的士人才子不同嘛”
沈廿也随着风逍的视线,瞧着那精巧的琉璃盏。这东西也确实是件罕物,倒不是琉璃有多稀罕,只是这画工乃是故去的那位吴道子所作,天下间的真迹寥寥,而他沈家却收了两件。一是这琉璃灯上的山峦叠翠,二便是那书房里的乌木椅中嵌玉上的大观图。
风逍又听到沈廿这是以退为进地打趣,也不恼,照旧笑着,反起身朝沈廿走过去。
“廿廿,我听珮姐姐说,再几日,有灯展。”
沈廿眉头一挑,淡淡地“哦”了一声,随着风逍摇他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当然知道这人在打些什么鬼主意。风逸的信早就收到了,果然如他所料,信中严令风逍回了封州之后,不允许出门,好好在家静心修学,又烦沈廿处处照看。看起来,这次父君与是要和夫君联手,准备一起好好管教管教风逍,让人收收心。
而沈廿乐得拿着鸡毛当令箭,固州一事,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浮出水面,尤其在听陶叙说,那夜风逍竟然有些失心疯的症像。他也不是很有把握一定能保住风逍,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把他关在家里。
“所以?”
风逍小声地说了这半句,扑到沈廿的怀里,仰头看着他笑。
“不行。不仅不行,如果让我发现你偷偷溜出去了,你也完全可以期待一下会发生什么”
“沈廿、廿廿、夫君、好相公……你欢喜我,疼我,不该和父亲一样古板哪!”
沈廿现在怀疑,风逍在家里之所以那样受宠,多半是撒娇撒出来的。一双漂亮的眼,稍微露出点儿难过,还是盼望,都使人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赶紧一千个一万个地依着他转。
这给他娇的,活脱脱一个成了精的猫儿。你不由着他,他就换着花样地挠你,拨得你心里痒。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毕竟沈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养猫人。
“都这个时辰了,也该用膳。”
沈廿自动屏障了风逍射过来的可怜无助招人疼的目光,环着他的腰,不自觉地摸了一把。
风逍知道沈廿是铁了心不同意了,心里愤恨着,在沈廿脖子上啃了一口示威作罢。他心里明白如果沈廿不点头,他委实也不敢出门。
这人疼他、宠他,但心眼也小、脾气也大。从他们相识,六七年的光景,沈廿早把小公子驯得服服帖帖的了,养得爪子都磨平了,里里外外都染着自己的气息。
“沈廿,我总觉得你把我当儿子养的。”
“可算了,就你这样,都不知要跪多少次祠堂了。”沈廿边替风逍夹菜边这样回他。
风逍取了小盅给沈廿盛了莲子羹推过去,“嘴里不饶人!我说不过你。”
几个丫鬟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地捂着嘴笑起来。果然,小公子和家主一回来,府里真是热闹了许多,特别是小公子,从来都是个鬼灵精似的。通身气派,原以为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没成想这样有趣。清雅无双之余,平添了一抹可爱。
而自家家主原本可是个天孤地煞的人物,桀骜不驯、放荡不羁。面上漾着笑,心中的心思百转千回地。如今,同小公子一起,反而时常打趣人,眉宇间酿满了温柔。
风逍听到几位笑声,不知怎的脸一下刷地红了,念起来:“食不言”、“食不言”,小声地吃起来。
照旧散过步,虽说是沈廿强拉着风逍去的,后者窝在人怀里不停打盹。近来,舟车劳顿,他底子薄、身子弱,却是扛不住。最后,还是由沈廿抱着回去了。
“沈廿,你要给我戴这个也好,那个也罢,你怎么也得依我一件事情来”
风逍软软地趴在榻上,支起手肘,不禁晃了晃一双好看的玉足,娇气地笑着对沈廿说。
自去雲山的前一夜,他们云山墨雨后,风逍一直说腰里痛。这不,在给沈环的信中,沈廿也叫准备几支药玉,到时候要给人用上。此事需慎,他当然得亲自看着风逍日日上药才行。宝贝玩意儿还是得宝贝养着才行。
沈廿坐在床头去摸风逍的发,软软的,很是喜人。他叹了一口气,不禁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被这人啃出的印子,松口妥协道:
“若是那日无事的话,我当可以陪你出去。不过,大约后天武盟派来的教习先生就到了,到时候,也要问过他的意见。”
那教习先生是风逍自己要求的,明台也点头应下了,当即问过叔父明楼,就是来教给风逍一些律法旧案的知识。另外,风逍临走时,陶叙又赠了他十几本书伴着。看来,未来也确实要努力着。
他虽然惯会撒娇,但读书研学的事,断然不会马虎。等到开春,摸不准老师会不会到封州来看他,到时候如果查到学问,也有可一说。
“好廿廿,明楼先生到了,我定会认真与他学的。我就是高兴,你这样宠我,一时觉得灯展去不去,也不妨事了。”
“踏实了?你这心思,我倒是真想狠下心。”
沈廿说着这话,一手拍在风逍的腿上,慢慢往上,“好了,你的事依你了,怎么?你我的事?”
“你轻些就行,我怕受不住的。”
风逍乖乖地分开了腿,一张脸埋在被子里,耳根都红了,随着沈廿的动作低低地喘。他那里痒得很,连带全身都麻起来,浸满药液的几颗棉球被推到了最里面,正碰到一点,惊得他一个激灵,双眼都红起来。
“沈廿!沈廿!”
他连连喊了两声,攀着沈廿的手臂,弱弱地抬头看他,像只受惊地仔兽。
“阿琬乖,再一会儿就好了。”
风逍点点头,任着沈廿的手抚他的背,轻言轻语地哄他。肚子里慢慢感觉胀胀的、满满的。
“好了吗?沈廿,我难受。”
药玉这东西,风逍从前也戴过,总之都不是什么很好的经历,看来他以后是时常要用到了。这件事,还得怪沈廿!就不能轻点儿吗?非折腾得这样狠!
沈廿也是怜惜他,吻了吻他的眼角,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