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审讯室的空间比格叁那间要小要长一些,更具压迫感。两张桌子相对摆放,吴广德和吴生德并排隔空坐在丁顺对面,气压低的一批。
无他,丁顺这孙子油盐不进。1
丁顺手脚伸长,散漫地耷拉在桌边,吊儿郎当地讨饭:“警官,行行好,给点饭吃吧?饭点了吧?都聊了差不多三小时了。”
和丁顺磨了三个多小时的吴广德不为所动:“饿了就老老实实交待清楚。”
福宝来到与审讯室只有一墙之隔的观察室时,丁顺正在泼皮耍赖,“不是都说完了吗?还有什么要说的。让我吃一口,我低血糖。哎呦,我要晕了,晕……”5
咚——
一瓶白色液体的试剂出现在丁顺视野里。
福宝冷着一张帅脸:“葡萄糖。”
丁顺眼睛一亮,“你不是那个有辱斯文的警官嘛?怪好看的。警官,我这个角度看,我觉得你还蛮像一个人的。”
福宝没接话,他看着丁顺拔开试剂瓶口塞,一饮而尽后迅速回收。
一秒钟都呆不下去。
丁顺是个老烟民,牙齿黑黄,说话时带出的气隔得老远的距离都能闻到烟味。2
妥妥生化武器!
要不是不能乱揍人,就丁顺这臭嘴和刚才吊儿郎当地开他玩笑,福宝此刻已经把他揍得鼻青脸肿,爹妈都不认识的那种。
福宝走得快,带起一阵微风。
丁顺嗅了嗅:“警官,你还挺香的。有股……奶油坚果味。”1
这种被调戏的恶心感。话说,真的不能揍人嘛?1
福宝关门骂人一气呵成。
胡一满用手给福宝扇风,“不气不气不气。”
石文信这时回到推门进来,看见福宝这副不稳重的模样,没忍住又赏了福宝一记爆栗。
福宝委屈,福宝不说,福宝暗暗谋划。等我忙完这阵子,脱了这身衣服先,找个胡同巷子,再套麻袋,敲一顿再说。
大吴小吴默默调低耳机音量,免受鸡飞狗跳荼毒。
吴广德用力拍桌子,发出啪啪声响,“别想有的没的。继续!”
丁顺常年吸烟,声音嘶哑,“还有啥好讲的哇!别人雇我来给姓顾的找麻烦,报酬诱人。刚好我命大,没死在游戏舱里,但也受了些伤。怎么也要找姓顾的讨一个说法。这一石二鸟的好事,有这么难理解吗?”
“不信是吧!来来来,你们看……”
丁顺把腿抬到桌上,撩起裤腿,向吴广德和吴生德展示布满红点点的腿。
吴广德和吴生德眯眼瞅,最后得出结论,多处电伤破皮了!
吴广德:“你当时没有痛感的吗?”
丁顺:“喝多了呗!”
吴广德:“你是怎么出来的?目前涉案的受害者中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那个游戏舱?”
丁顺:“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吴广德:“我问的是你。”
丁顺:“时间到了,被人揪出来呗!”
吴广德:“具体的事件经过。为什么喝醉?怎么进的游戏舱?你不是说自己没钱吗?从哪里弄来的游戏舱?是谁在什么时间点把你揪出来,让你逃过一劫?你和这个人什么关系?事后多久才发现你腿上的伤?”
一长串话听得丁顺烦,摆摆手,显然不配合:“不中不中!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得过来啊?!再说,我受伤经过和这次闹事有关系吗?”
吴广德也是个暴脾气:“问你你就答。你接受调查还是我接受调查。不配合,是想多关两天是吗?”
“哎呦。警官威胁人啦!”丁顺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没天理啊!”1
“嘿你——汪队!”
汪伦刚出完现场回来,又马不停蹄地过来审讯室。眼瞅着吴广德就要与丁顺起冲突,他推门进去,眼疾手快地按住吴广德,眼神示意他出去,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汪伦穿的还是昨天那套衣服——黑裤白汗衫外搭棕色皮质外套,刘海被他随意撩拨到后方,眼底乌青,络腮胡又长长些。
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垂头闭眼,没看丁顺,拇指和食指按着鼻梁揉捏放松,“丁顺。”
丁顺谨慎地打量汪伦,感受到对方传递的压迫感,有些紧张:“是我。”
汪伦双手抱臂,背靠椅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放过丁顺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他开门见山地诈丁顺:“你和李傲之间有什么纠纷,为什么要杀了他?”
此话一出,丁顺明显地一愣,瞳孔开大,面部肌肉紧张,第一反应是否认:“警官,你这这……胡诌什么!我二十四好星民,平常就爱喝酒干点散活,给我胆子我也不敢杀人放火呐!我也不认识什么李傲。再说,警官我们这不是讨论我聚众闹事的事情嘛,这是不是……”1
汪伦也不急着和他进行语言对峙,而是抬手食指晃动。
福宝在观察室里看到指示,便戴着黑色口罩再次进来,手里还多了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是李敖一案最新找到的证据。他将照片放在丁顺坐的那张桌子上。
“咔啪——”福宝顺手关了审讯室的门。
观察室的杂音被隔绝在外,而丁顺也因为这几张照片而陷入恐慌的沉默,审讯室陷入一段长时间的寂静。丁顺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这几张照片全是他。
9月22日00:31
酒吧灯光迷离,男男女女围成一个圈。圈中心是醉酒的丁顺被李敖一脚踩在脸上。
9月25日9:36
李敖在元宇宙游戏舱专卖店与蒋雯起争执,而蒋雯笑眯眯地将女生护在身后。正对店门口外的大树后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个模糊的身影正是丁顺本人。
9月25日21:36
丁顺满脸酡红,神色慌张地翻李敖家后院的围墙离开。翻跨的动作带起裤脚,露出布满红点伤口的小腿。
……
汪伦给出最后一击,击溃丁顺自以为坚固的城墙防线:“如果不老实交待,按照现有的证据链来说,你是杀害丁顺的最大嫌疑人。你知道蓄意杀害是判什么吗?”
“按照星际联盟法律以及本星自治管理法律,故意杀人罪应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你今年33岁,还没娶妻生子,人生进程一半都还没到。就这么着急替人顶罪,想死还是后半生都想在牢里度过?而且,现在所涉及的命案数量还在上升,对社会影响甚至全星际影响都很大。”
“就算其他人与你无关。但是,你,大概率是要判死刑的。”
“你不无辜,但也不需要承担你不该承担的罪责。”1
“我说,我说”丁顺每听汪伦说一句,他那尖嘴猴腮的脸就白一分,“警官,我都交代。”
“李敖既是我发小,也是我债主。”丁顺泄气般全盘托出,“我们都是在邱谷镇长大的。邱谷镇不像其他镇那样都是平原,这里山脉绵延,森林原始,经济很落后。李敖先我一步走出小镇,他再回来的时候判若两人。”
“穿金带银,回来就给老家建了一栋超大的楼。财大气粗的做派,让我也萌生出去外面闯一闯的想法。通过李敖这块板,我如愿地走出了邱谷镇,来到这片和我小时候记忆相差甚远,充满无限希望的主城。”
他陷入回忆般自述,想到年少的自己不禁自嘲:“李敖赚的都是黑心钱。包括我,都被套在里面,走不出来。我没有抵住诱惑,欠了很多钱。没办法,为了还债我只能跟着他干了一段时间。”
“良心实在过不去,我就和他翻脸了。”丁顺烟瘾犯了,讨要了一根烟。
汪伦同意了。
不出意外,又是福宝带着口罩来给他送烟。
没办法,其他人都不想进去。味太冲。福宝心软,自告奋勇,说只要一个口罩他就上。
丁顺眯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在他黑黄的齿间萦绕,渐渐上升,与空气交融。他将心中的烦闷和憋屈悉数吐出,企图通过青色的烟雾向年少的自己告别,烟雾消散后,是唾弃的自己。
他说:“此后,我什么活都干,就为了还钱。我混的地方,鱼龙混杂,各类信息都有。又加上我记忆力好,我就开始以高价卖信息,卖别人需要的信息。但是我还是很缺钱。李敖追得很急,22号那天,他在酒吧逮住我,催我还钱。”
“我和他说,我很快会有一笔能一次性还清的钱,让他再宽限我一个星期。我以我的手为抵押,李敖才同意的。”
汪伦也带着微型耳麦。
福宝提醒他说,“格叁说他曾偷听过丁顺和一个叫布朗先生的人通话。我们猜测是蒋雯提过和他们有过节的阿尔杰·布朗。”
汪伦换了个坐姿,斜瞥一眼吴生德的智脑变幻出的蓝色屏幕,念了一串胡一满刚发来的一串数字后问丁顺:“这个电话应该不是阿尔杰·布朗本人的吧?”
“警官,你们的效率真的是高。”丁顺并不意外,暴露是迟早的。
他手指间的香烟燃尽,“我从被你们抓来不到现在,也就三个小时多一些吧!我删除的记录这么快就被恢复了。”
汪伦皮笑肉不笑,“基础操作。”
“是”,丁顺承认得干脆,“雇我给盛元找麻烦的正是阿尔杰·布朗。”
不到三小时,自己的一切就被查的彻彻底底,丁顺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干他这行的一个铁律就是:不得透露雇主消息。否则,信誉大打折扣。
丁顺很识趣,认知也清醒——大不了之后接的活少一些,活着为大。
“本地虚拟游戏体验商人、本地富豪榜Top3的阿尔杰·布朗。”
“这个电话是他助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