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裴和陈丹探完监回到家，发现路修远不在屋里，顿时有些着急。

　　两人分头出去寻找，一直找到天黑也没见着人。

　　到底去哪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被他后妈发现了？不能吧？！

　　简裴越想越怕，腿都有些发软。

　　路修远正坐在河边发呆，从菜场收工回家的老刘正好骑着三轮车经过，远远瞧着像是他，连忙停车叫唤，“哎，哎，那孩子，叫你呢，是小简家的吧？”

　　路修远回头望他一眼，并不答应。

　　老刘气得跳下车，跑下河滩，将人一把拎起来，“这孩子，叫你怎么不答应，小简找你找得快要急死了，光菜场就跑了好几趟！你坐这儿发什么呆啊，赶紧回家去！天黑别在河边溜达，小心再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白瞎了小简给你求的青鱼石！”

　　路修远精准捕捉到他最后一句话，“那个石头是叫青鱼石？阿裴特地为我求的？”

　　老刘笑呵呵道，“可不嘛，前几天一大早，他着急忙慌地过来找我，说你夜惊，要从我这儿给你讨一块回去镇镇。怎么样？没再做噩梦了吧？”

　　老刘见路修远还在发愣，拍了他一下，“上车，我带你一程，赶紧回家去！”

　　路修远不再磨蹭，跟着他爬上车，一路沉默地坐在三轮车后面不说话。

　　老刘见这孩子心事重重，怕再有什么意外，直接骑到小区门口，看着路修远进去，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路修远越走越急，连跑带窜地爬上五楼，及至最后一截楼梯却慢下脚步，心中莫名忐忑。

　　601室外头一道防盗门关着，里头木门大敞，陈丹的声音清晰可闻，“阿裴爸爸，小鱼他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要不我们再去找找？”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简裴回答，“不找了，他没事！”

　　陈丹：“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刚才下楼倒垃圾别人跟你说的？有人看见他了？”

　　阿裴爸爸就去倒了个垃圾，回来以后那满脸揪心担忧便散去不少，陈丹还有些纳闷呢。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门响。

　　路修远顾不上拔钥匙，冲到垃圾桶跟前，果然新换了一只垃圾袋，里面空空如也。

　　他急急追上走去平台的简裴，“阿裴，白天那垃圾你真倒了？”

　　简裴刀他一眼，“倒了，垃圾车已经走了。”

　　路修远觑他脸色，做贼似的伸手拽拽他，一边小声试探，“我有个东西不小心丢进去了，你有没有看见……”

　　“没看见，谁没事会去翻垃圾桶啊！”简裴甩开他的手。

　　他今天还真翻了，系袋子时眼角余光瞥见个眼熟的东西，捡出来一看，顿时气坏了。

　　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在发什么邪火 ，所以他跑出去还是因为生气？

　　估摸着还想让自己和陈丹着急，幼稚不幼稚？

　　这样一想，他倒定了心，知道这熊孩子肯定跑不远。

　　这会儿还说什么不小心丢了东西，百分之二百就是他故意扔的！

　　路修远自知理亏，讪讪跟前跟后，跟了一阵简裴嫌他碍事，将他撵回屋里。

　　夜里熄了灯，等上铺传来陈丹的小呼噜之后，他支起半个身子把脑袋伸到简裴那头，小声唤，“阿裴，阿裴，”

　　简裴本待不理会，奈何这孩子是个牛性子，看情形自己要是不应他，他能叫到地老天荒去，只得干巴巴开口，“干嘛？”

　　路修远就知道他没睡，见他吱声了，立即低声开始自我检讨，“对不起，我错了，今天的事都是我不好……”

　　简裴隔了半天才嗯了一声，问他，“你今天到底生的什么气？”

　　路修远支支吾吾，“你俩出去和朋友一起玩，不带我……”

　　他俩似乎还有着共同的秘密，明明是去找陈丹哥哥，却骗他是去看朋友，这让他感觉自己特别多余。

　　简裴忍不住侧身抬起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谁跟你说我们出去玩了？我们是去见陈丹的哥哥！哪次出去玩把你撇下的？今天去的不是好地方，所以没带你！”

　　路修远摸摸脑门，似懂非懂，“哦。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简裴无奈摇头，“我有那么多时间跟你置气还不如多写两个鬼故事呢！”

　　路修远立时安静了，把头缩回去躺好。

　　简裴暗暗好笑，又怕把孩子吓到，“好了，快睡觉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路修远问，“阿裴，你看见我的青鱼石了吗？”

　　简裴：“连垃圾一起扔了！”1

　　那头再没有说话，隔了好久，简裴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抽鼻子声，再听又没了，想想还是觉着不大对劲，起身过来打开路修远床边的小灯察看。

　　路修远急忙挡住眼睛，“刺。”

　　简裴拉开他的手，凑近，路修远偏头躲他，简裴干脆伸指头往他脸上一抹，怔住。

　　停了两秒，他起身去拿来两张纸，递给路修远，“小傻瓜，快擦擦，叫陈丹知道了看他不笑话你。”

　　路修远别扭着不开口也不伸手接。

　　简裴叹了口气，蹬掉鞋子坐上床，轻轻给他擦眼睛，“小鱼，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别动不动就掉眼泪。”

　　路修远转身面对着墙，不看他。

　　瞅着那颗毛茸茸的后脑勺，简裴心就软了下来，伸手顺着毛在后颈上撸了一把，对方纹丝不动。

　　简裴认命交代，“那石头没扔，我放你枕套里了。”

　　说完他过瘾似的胡乱呼撸两把路修远的脑袋毛，捏捏他耳垂，“好了，这事也怪我，事先没和你说清楚，以后我们去哪都带着你，行了吧？乖，早点睡吧。”

　　路修远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简裴穿上鞋，下床关灯，今天走了挺多路，消耗有点大，他躺回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路修远在枕套里摸索半天，终于摸到了他的小石头，紧紧攥在手心，心里立时晴空万里。

　　转眼陈丹开学，天气也转凉了，简裴便让两个孩子一大早起来下楼去跑步，锻炼身体好长个儿。

　　两个人相顾无言，默默跑了两天，心里别扭，不约而同想到了简裴。

　　隔天一早，简裴睡得正香，两个孩子过来磨他，让他起床一起去晨跑，他是不喜欢这种激烈运动的，嘟嘟囔囔说自己每天上下六楼好多次，运动量足够了，况且他也不需要再长个儿了呀。

　　谁知这俩破孩子说什么都不答应，非得拉他起来。

　　顺着路跑了没一会儿他就有些英雄气短，抱着一棵树闹罢工。

　　俩孩子这会倒是达成一致了，一人掰开他一只手，然后一左一右拉着他继续往前跑，得亏起得早路上人不多，不然还影响人家走道了。

　　坚持了两天之后，他说什么再不肯起床，声明：你俩爱跑不跑，反正别再拉上他，到时候变成不长个的小矮人别怨他就行，再说他还要在家做早饭呢！

　　路修远个头儿才刚刚超过他肩膀，闻言默默放开手下楼去了，陈丹一见也不甘落后，他必须得长高，一定要超过这条鱼。

　　白天，陈丹去上学，简裴和路修远一起去菜场，他去挑虾，让路修远去另一头调料区老高家买几样调料。

　　路修远攥着钱，一边走一边还磨蹭回头看他好几眼。

　　简裴未免有些发愁，这孩子现在黏他黏得特别紧，到哪都要跟着。

　　刘然对此给出的解释：雏鸟情结。

　　简裴：……

　　回来的路上，他看看路修远，觉得这样下去不成，总待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得让他去学校跟同龄人多处处。

　　他记得刘然实习那科里有个医生家属好像是警察，便托刘然帮忙打听打听像路修远这种情况能不能上户口。

　　很快得到答复，说要提供相关的医疗证明，户口可以落在福利机构的集体户里。

　　医疗证明当然没问题，福利机构么……

　　他领着路修远踏进多年没回去过的地方。

　　小时候简裴一直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跟他一样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直到他上了小学。

　　原来，更多的小孩都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他们都跟自己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而不是生活老师。

　　他们会从那个家里带来各种各样他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在班级中炫耀分享。

　　没过多久，他便看清楚了，他和这些孩子是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

　　他固然接受了从小因为特殊出身而遭到的种种排斥，但也对他自幼生长的这地方生不出任何感情。

　　路修远跟在简裴身后，原来这里就是阿裴长大的地方，听陈丹说和他哥也在这儿住过。

　　他偶尔听陈丹提起过简裴在这里度过的并不愉快的童年，因此对这里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福利院居然还有人记得简裴。

　　其实是因为这里健康正常的小孩太少了，多数都是有缺陷才被抛弃，简裴当初被捡到的时候，虽说瘦瘦小小哭声都细得不行，看着病怏怏，实际哪哪都健全。

　　他从小安静不闹腾，省事的很， 单看脸没一个认出他来的，可一报名字，有两个年纪大的生活老师立即就想起来了。

　　路修远跟在简裴身后走着，忽然不远处有个豆丁大的毛孩子冲着他们这个方向跑过来，看着像是刚刚学会了走路，一路跌跌撞撞的。

　　快到跟前的时候，不出意料摔倒在地上，可能是摔疼了，趴在地上望着路修远眼泪汪汪哭起来。

　　路修远刚跨出一步想去抱他，却被简裴伸手拦下，随后只见简裴走上前，拎着那孩子的后脖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

　　简裴等孩子一站稳便松了手，示意路修远继续往前走，一边语气平静开口，“在福利院里别去抱孩子。”

　　路修远没明白，简裴后脑仿佛能接收到他不解的目光，“尝到了被抱的滋味之后，他们就会想要更多拥抱，生活阿姨就那么几个人，都很忙……”1

　　他话没说完，路修远却已经懂了，听着前面这人平静的语调，他的心被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一点点吞噬。

　　刚刚那一瞬，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简裴在这里曾经捱过的日日夜夜，以及漫长的分分秒秒。

　　所有这些坎坷往事，就如同某些不被记忆照亮的角落，虽看不见，却一直真实存在着。

　　而在命运苛待之下，这个人却依旧能保有净土一般的柔和纯良。

　　他想象不出简裴这样波澜不惊的背后都经历过怎样艰辛的自我疗愈。

　　路修远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走过去靠近他，给他一个迟来的拥抱……

　　不经意间，路修远正向着他自己一直期待的成熟悄然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