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那虫子?”谢景澜皱眉看着这鼓包,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可是鬼虫不是只能钻进尸体里吗?”1
褚云鹤疼得快要晕厥,微微睁眼。
“应是,应是白小云用的毒有问题……”
二人不知如何是好,此时谢玄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故作诧异,用扇面遮住了下半张脸。
“哎呀,褚太傅这是怎么了?”
谢景澜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冷峻开口。
“跟你没关系。”
谢玄看着褚云鹤胸膛前的鼓包,幽幽开口。
“这鼓包里,是不是有虫子?”他用扇柄隔空指了指,揉揉脑袋思索,想到什么接着说,“我记得古籍上有记载,曾被前朝统治着的南巫有一蛊虫,吸人血,食人肉,直到气血将近、人之将死。”
谢玄刚想继续说什么,被谢景澜打断。
“别废话,直接告诉我怎么治。”1
谢玄笑眯眯地摆摆手。
“我可不知道。”
谢景澜蹭地站起来伸手掐住谢玄的脖子,将他逼至墙边,眼神凌冽。
“这件事如果跟你有任何关系,我都不会放过你。”
谢玄不怒反笑,举着扇柄敲了敲谢景澜的手,示意自己有方法。
他清了清嗓子,揉了揉红红的脖颈。
“前朝曾有一官吏,名冯璞,代我朝掌管着南巫族,不想有一日前朝覆灭,南巫灭族,冯璞也不知何踪。”
看着谢景澜扫视来的狠厉目光,他悻悻地摸摸鼻子继续说道:“恰好,我知道他在何处。”
他扬起玉骨扇面轻摇,贱兮兮地轻笑,等着面前人继续问他。
“……”
未等谢景澜下一步动作,强撑着的褚云鹤压声询问。
“二皇子,你说的冯璞,在何处?”
谢玄暗爽,刚想说话,房门突然被踹开。
来人衣着鲜亮,黑袄白靴,声音清冷严肃,对着谢景澜微微屈身。
“几日不见,谢大皇子清瘦了。”
谢景澜微微偏头,点了下头示为行礼。祁镜春早已习惯谢景澜这副谁也不放眼里的轻狂模样,给躺在床上虚弱的褚云鹤行了礼,语气却十分逼人。
“褚太傅,一趟茶州之行就给累成这样了?这副拖累的身子,以前是怎么为圣上出生入死的?”
祁镜春脸上表情难以捉摸,似笑似不笑,未等褚云鹤说话,接着道:“要我说,你早些辞官回乡,去做个自由的人,有什么不好?”
「非要为皇帝老儿卖命,有什么好。」1
谢景澜低眉看向褚云鹤,他不明白祁镜春说的为圣上出生入死是什么意思。
「他不只是一个教书院的太傅吗?」
褚云鹤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什么话都没说。
许久未说话的谢玄此时小心翼翼地开口。1
“师傅,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祁镜春瞪了他一眼,双手背在身后,缓缓开口。
“我出去游历完刚回朝,就接到圣旨,说你们茶州一事未回禀也未归朝,让我来抓人。”
谢玄歪头挠着脑袋疑惑,默默说道:“我不是已经让人传旨回去了吗?”
褚云鹤听到这里,瞬时又想到那满城尸骨和冤魂,没禁住拼命咳嗽起来。
一阵用力,胸膛前衣襟敞开了些,祁镜春瞟到了那一块鼓包,若有所思地盯了一会。
褚云鹤不想让太多无关的人知道,往里掖了掖。
祁镜春收回目光,敲了下谢玄的脑袋,淡淡开口。
“圣上召你们三人回京,若你二人还有事,我会向圣上如实禀报,谢玄我就先带走了。”
随后架着谢玄的脑袋就走了出去,融入漫漫人海中。4
谢景澜突然想起谢玄还有话没说完,刚想追出去,站在凭栏处一望,二人已不见踪影。
他微微捏紧了手,懊恼地坐在床边,脸上却没有显露一丝。
褚云鹤一眼便看了出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语气温柔开口。
“不要自责。”
谢景澜侧身转向他,二人眼神对视,褚云鹤柔和的眼神像利刃一样一下下刺进谢景澜的心,而眼前人不敢乱想,不敢亵渎,他慌忙避开了眼。
谢景澜低头望着地面,放在床沿上的右手默默收紧。
“谢玄说的冯璞,我一定会为你找来。”
话音刚落,从窗外丢进来一个包着石头的手绢。
手绢里写着的正是冯璞的住址。
还有一根云状尾饰的玉簪,手绢下还写着五个字。
“喜欢就别放过他。”4
谢景澜耳根一红,猛地收起手绢,胡乱塞进衣袖,连同玉簪一起。
他觉得现在不是送东西的时候。
时候不早,二人马上启程。
驾马驭过繁华喧闹的长街,谢景澜准备去南巫旧址碰碰运气。
月光挂在枝头,红枫叶片随风飘进马车内,落到褚云鹤的手掌中,他从昏睡中醒来,抬头瞥见那一轮满月,思绪万千。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他突然轻笑出声。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我娘了。”
谢景澜微微一怔,前世他没有过多了解褚云鹤的身世,也没有和褚云鹤交心说过以往,因为他三十岁不到就死了,死在他手里。
他故作镇静继续驭马,夜风凉,吹进他衣襟,不禁打了个寒颤。
“梦到她什么了?”
褚云鹤轻轻呼了口气,望着悬挂的满月,眼中却没有任何波澜与光亮。
“梦到她抱着小时候的我,在唱摇儿歌。”他眼角慢慢泛红,缓缓垂眸,不再盯着月亮,并往里缩了缩,像是觉得自己不配被月光照耀。1
见褚云鹤不再说话,谢景澜接起话茬,他想起母妃曹氏,语气带笑。
“我记得儿时,母妃经常带我在宫里放纸鸢,有次我正扯着棉线跑着,就撞到了父皇新纳的妾室。”他顿了顿,脸上阴郁密布,继续开口,“我情愿做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比起锦衣玉食我更愿意接受粗衣布食,生在皇家,连命都不是自己的,天命都能被权势所扭转,我真的厌了。”
月光柔柔地照下来,褚云鹤伸手摸了摸谢景澜的脑袋,轻声温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景澜心中微微一酸,加快了驭马的速度。
被风吹落的红枫叶划过谢景澜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他心中一紧,警惕地望向四周。
然而四周并无任何异象,只是觉得头顶的月光,似乎越来越亮,亮到快要吞噬二人。
再睁眼,月光如旧,马车和褚云鹤却不见了,他握紧长剑,观察四周。
此时,远处走来一个人,白衣长袍,散落的飘逸长发,正站着冷冷盯着他。
只一眼,谢景澜便知道这是谁。
褚云鹤侧身看了一眼他,眼神空洞,语气冷淡。
“是曹氏让你来的?”
见谢景澜未回话,他仰头深吸了口气,语气轻颤。
“还是陛下?”
谢景澜有些摸不着边,轻疑开口:“跟我母妃和圣上有关吗?”
眼前人似乎听不见谢景澜说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曹氏救我一命,我应当涌泉相报,可这么多年我为陛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不够吗?”他哑声苦笑。
“我以为我终于抓住了上岸的稻草,上的却是一艘草菅人命的贼船。”
谢景澜满头疑问不知所云,前世并没有听母妃说起褚云鹤是她救回来的,他说的那些草菅人命是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抓起褚云鹤的手问个清楚,伸手却与月光下的褚云鹤重合。
褚云鹤对着谢景澜,亦或不是谢景澜。他伸手拿起身旁的乌头丸果断咽下。
当谢景澜看清楚那是什么时已经为时已晚,后来,他眼睁睁看着年少的自己,拿着那把长剑,在那个夜雨天对着褚云鹤质问。
褚云鹤也如同前世那般义无反顾地说把命还给他,深深刺入了心脏。
谢景澜心中有太多疑问想解答,刚想再看下去,就被身后人敲晕了。
红枫叶伴随着月光飘落在褚云鹤的肩膀上,只是一阵恍惚,谢景澜和马车都不见了。
再睁眼时,那股窒息感瞬间涌上心头。
月光明晃晃地照耀下,是红衣束帽的褚云鹤站在人群中,带着大批精兵抄家。
家仆四处呼喊逃跑,一片片鲜红的血迹溅在糊着囍字的窗框上,他冷漠地站在人群中,什么都做不了。
此时,被抄家的刘大人跪在他身前,颤声道:“求求你,放过我的妻儿!他们没有错啊!”
见褚云鹤依旧面色无情,他转换了副态度,仰天大笑。
“褚云鹤!我刘家平日待你不薄,你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终将不会有好下场!你终将死在自己手里!哈哈哈哈!”
随着刘大人笑声戛然而止,头颅也已落地。
褚云鹤垂眸,眼底闪过一丝悲凉。
画外的褚云鹤又想起了那些过往,他捂着脑袋瘫坐在地上。
慢慢脚步声临近,有人抚上他的脑袋,他缓缓抬眸,对上一双含情柔水的眸子。
他不可置信地颤声轻呼:“娘……?”
沈氏对着摇篮里的褚云鹤轻笑打趣。
“我们小思玉呀,快点长大,娘亲好想看看长大的思玉,对不对呀?”1
褚云鹤神色落寞,听到沈氏说的这句话他便知道,是对着儿时的他说的。
思玉是他的乳名,长大后沈氏便再没有这样喊过他。
再转眼,沈氏的丈夫,褚云鹤的父亲参军出征,便再也没有回来。
沈氏不认为他战死了,因尸骨无存,她便只当褚父外出潇洒不愿回家了。
久而久之,沈氏便疯了,每日坐在村口望着她战死的丈夫归家,年仅6岁的褚云鹤就挑起了家中所有的事。1
没有银两买吃的便偷、便抢,抓住被打是常事,经常被其他顽童笑话自己是没爹没娘的东西。1
到后来,沈氏神智越发不清,见了人就打就骂,褚云鹤只能将她关在家中,任由她打骂。
再回来,沈氏发了大疯,拿着自家的菜刀砍伤了年幼的褚云鹤,再要继续下死手时,曹氏出现了,她与圣上出游,偶遇向外求救的褚云鹤。
便将他带了回去,许他做皇帝的暗手,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弑母。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