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内,带着火星的纸钱随风飘扬,一圈一圈细长的烟雾在碑前盘旋,褚云鹤对着所有的坟堆弯腰鞠躬。
“茶州一万多无家可归的灵魂,王县丞,早登极乐,屠杀满城的凶手,我一定会抓住他。”
谢景澜看着眼角泛红的褚云鹤,心疼愧疚,不知所措。
他只能作为朋友,轻拍褚云鹤的肩膀说:“我作为国之皇子,更有义务找出凶手,太傅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1
褚云鹤缓缓点头,仰头看着满天星光出神,今晚月光极亮,映射在地面上。1
此时,褚云鹤手中的物什咔哒一声开始变化。
接着,一切的疑惑都解开了。
面前出现了一大群戏偶人,每个腰间都挂着木牌,刻着小孩所知道的符号,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纪念着所有人。
二人休整好,准备回京述职。
月光明晃晃地洒下来,映衬着谢景澜白皙的肌肤,浓密蒲扇的睫毛罩住了双眼,看不清表情。
褚云鹤撩开马车的纱帘,往外坐了坐,神情淡淡的,开口。
“还记得你当时问我,为什么那些灯笼挂得那么低吗?”
谢景澜点头,道:“嗯,是为什么?”
褚云鹤靠着背板合眼,缓缓道:“那小孩骨瘦如柴,长期营养不良所以身材矮小,两个他加起来都没有那挂灯笼的位置高,不知道那些灯笼,是他摔倒了多少次才挂上去的。”1
他似乎看见了小孩一步一步把百姓的尸体拖入徒手挖的土坑里,看见了小孩上上下下努力给百姓挂的白灯笼。1
不一会,耳边传来了匀称平稳的呼吸声。
谢景澜渐渐放缓了马车速度,让马儿慢慢向前走。
「若你要解救这尘世,那就让我做你的利剑吧。」2
褚云鹤再次睁眼,已是清晨,晨光熹微,空明掩映。
他意识到自己睡了一整晚,赶忙与谢景澜道歉。
谢景澜眉峰微皱,开口,道:“不要紧,只是,我们好像迷路了。”
褚云鹤抬眼,二人正处在迷雾中,四周都是高壮挺拔的绿竹,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谢景澜接着说:“我已经绕了四圈,却依旧走不出这竹林。”
此刻,迷雾渐渐散开一些,褚云鹤发现不远处正有一户人家亮着灯笼。
二人赶忙前去,谢景澜一进到这小院里就觉得不舒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们。
门前站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家,背对着门外。
褚云鹤向前作揖行礼,对着老人家开口。
“老人家,我们先误闯竹林实属无心之举,烦请告知前往京城的路。”
相隔许久,老人不说话,也不动。
突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女人悠扬的歌声。
“白灯笼,红灯笼,有人欢喜有人愁,台上舞,水中游,青山倒影在怀中。”
歌者嗓音高昂凄厉,听得汗毛直立。
二人听到此处,毅然警觉,褚云鹤用余光打量着四周。
此刻,他瞥见老人家转过头来,刚想说话,却发现转过来的,只是脑袋。
二人察觉不对,谢景澜刚想动手,身后突然有人趴上他肩头,将脑袋窝进了他肩颈中,张着血盆大口。
谢景澜翻过身来,提剑一剑斩下那人的头颅。
不,不应该说是人,应该是死尸。
这具死尸已经腐烂到了一定程度,肋骨显露在外,里头的内脏缺了一部分。2
腐臭味直冲褚云鹤天灵盖,他强忍吐意,发现刚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老人家,已经消失不见,歌声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
他们对视一眼,此事诡异蹊跷,那首歌唱的又是什么?
此时,已天光大亮,浓雾散去,褚云鹤远眺山脚下有处村庄正升起渺渺浓烟。
二人驱车至村落,远远便听到村口的儿童一人一句唱着那首歌谣。
“白灯笼,红灯笼,有人欢喜有人愁,台上舞,水中游,青山倒影在怀中。”4
行至村口,刚想出声问些什么,那些孩童见了他们便撒丫跑了回去,边跑边喊:“外村人来了!外村人来了!”
二人只觉疑惑,走进村子后,原本热热闹闹的长街,瞬间变得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任谁敲门都不开。
“什么情况,难道我俩被通缉了?”
褚云鹤无奈扶额。
此时,谢景澜身旁的那家屋子开了个小门缝。
“你们,有什么事吗?”是个稚嫩的小姑娘。
褚云鹤屈身礼貌笑道:“我们是从外乡来的,想问问,去京城的路。”
门内人听到京城二字微微颤了颤,但还是把门打开了,邀请他们进来说话。
小姑娘边倒茶水边介绍自己:“我叫白小云,你们叫我小云就好。”
二人接过茶水纷纷道谢,褚云鹤率先发问。
“这些村民们……”
“是这样的,我们不是不欢迎外村来的人,数月之前,来了位从京城来的御医,免费给村民诊脉,并且自己做了驱寒的药囊送给我们,人可好了,但是……”2
“京中来的御医?那他人在何处?”
白小云捏了捏拳头,眼中尽是恐惧,双唇发颤。
“我正要讲,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七曜日之前,王家爷爷寿终正寝,当日我们所有人看着下葬的,却在次日夜间,挨家挨户地敲门。”
白小云想起那日情形,身体都忍不住发颤,声音越说越小。
“我亲眼见到,王家爷爷就站在我家门外,一下一下的敲着,隔壁林婶还同他说话了!但是王家爷爷没有反应,只重复那一个动作。而那位御医,却不见踪影。”
“世间绝没有死人重生之事,且依你所说,王家爷爷只会动作,不会说话,那他肯定死透了。”
谢景澜眼神凌厉,刀刃泛出冷光。
褚云鹤也附和点头,看向白小云安慰道:“你放心,这几日我们会弄清楚这些事。”
白小云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诡诈,随后握住褚云鹤的手连连道谢。2
褚云鹤挠挠后脑勺刚想说些什么,白小云咻的一下跑了出去,挨家挨户的敲门。
“林婶快出来,咱们村迎来大救星了!”
“大家不用怕!这两位是从京中来的,我们村有救了!”
谢景澜靠在门框上,眯着眼凝视着白小云。
褚云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个个回应。1
“我不是什么大救星啊哈哈……”2
在村民们纷纷道谢时,不远处的一家屋子内,有人发出惊呼。
“啊啊啊死人了!!”
谢褚二人随着村民们纷涌至那一家。
死的是个年轻男子,看得出来男子死前应是骨骼精壮,魁梧奇伟,可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副瘫软无肉的尸体。
男子母亲跪拜在床前哭泣,大声哭诉。
其中有村民颤颤巍巍地指向男子问道:“阿树他,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好似,好似没有肉和骨头似的。”
阿树娘听到此哭得更大声,一把鼻涕一把泪。
“一定是村口的白小云杀了我儿!这个贱种!早就钦慕我儿,想嫁进来做我陈家儿媳!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谢景澜挑眉开口:“你怎么确定是白小云杀的?”
“我就是知道!”她抹了把早已干透的眼泪,眼珠都快要掉出来,叉着腰继续咄咄逼人,敞开的牙缝呲出口水。
“你们是哪来的外乡人!管我家的事!”
谢景澜握剑的手紧了紧,眼神阴郁。
褚云鹤拍了拍他握剑的手,拦在他面前,笑着和阿树娘说。
“阿树娘,首先,抓凶手要讲证据,即使你有证据证明小云姑娘是凶手,也不能无凭无据诋毁人家的清誉。”
褚云鹤虽面上带笑,语气却非常严厉庄重。
语毕,他便拉着谢景澜出了陈家小院。
身后的阿树娘依旧对着白小云和褚云鹤破口大骂。
谢景澜看着褚云鹤拉着他的手,听着身后对他的诋毁,怒火中烧,没注意到自己捏着褚云鹤的手越来越紧。
褚云鹤对此不以为然,拉着他走到一处茶摊上。
倒了杯茶水后开口:“你觉得阿树娘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谢景澜啜了口茶,嗓音低沉地说:“半分真,半分假。”
伸手摘掉落在褚云鹤头顶上的竹叶,继续说道:“陈阿树的确死于他杀,但被杀的原因,绝对不是关于嫁娶。”
褚云鹤点点头:“刚才靠近尸体时,我发现陈阿树头顶有处针眼,这可能是死因。”
随即他摩挲着杯口低头沉思,道:“但有什么毒能让人五脏六腑瞬间消逝呢?”1
谢景澜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缓缓开口:“晚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
村中设置了殓房,一般尸体都会摆放在那。
“嘎吱——”
褚云鹤蹑手蹑脚地关好门,几盏油灯亮着,安静得有些可怕。
很快找到了盖着白布的陈阿树尸体。
“得罪了。”
褚云鹤刚准备掀开白布,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东西。
他倒吸一口气,没稳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他害怕地闭上眼。
「不疼?」
温暖结实的臂膀环抱着褚云鹤,他缓缓睁开眼。
和谢景澜四目相对,距离之近,似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呼吸一滞,褚云鹤只觉脸颊发烫,眼睑微垂,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对面人轻扯嘴角,玩味一笑,贴着褚云鹤的耳边轻轻说。
“太傅,你的脸好红啊。”1
褚云鹤瞪直了眼睛,脑袋直接宕机,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不对劲,不对劲,十分有八分的不对劲,这小子什么情况?!」2
在褚云鹤愣神之间,谢景澜发现了一处不对。
“这个是什么?虫子?”
褚云鹤拿着烛台靠近,微弱的烛光映衬着。
他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拉着谢景澜往后退。
“我跟着陛下四处巡游时,偶然见过一次这种虫子,共有几十只,密密麻麻地沾在一只死掉的麋鹿身上,不过一瞬,精壮的鹿腿便被啃噬的只剩一张鹿皮。”
“还好这里只有一只。”谢景澜一剑下去,虫头身分离。
褚云鹤咽了咽口水,神情严肃。
“鬼虫是群居动物,如果有一只已经暴露在阳光下,那说明黑暗处,已经数不胜数。”3
“你是说,陈阿树身体里有鬼虫?”1
突然,褚云鹤手中的烛灯熄灭,透着门框的油纸,门外身影若隐若现。
只见门外人的手臂颤颤巍巍地举起来,像是花了很大力气般,又重重地敲在门上。
就像是,提线木偶。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
“那具死尸?”
此时,正在思考如何应对的褚云鹤,感受到脖颈后痒痒的,似乎有人贴着他。
但强烈不安的情绪好像在告诉他。
别,转,过,去。
他声音发颤,攥紧了手,轻轻发问。
“景澜……是你吗……”
“是我。”
耳后传来的轻微呼吸声,一阵一阵地扑在他脖颈上,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只觉耳根似火烧般,他放心转过来。
刚才还直挺挺躺着的陈阿树正和褚云鹤面对面。4
“啊啊啊——”他惊呼出声。
门外的那具死尸突然破门而入,向手足无措的褚云鹤冲了过来。1
危急时刻,谢景澜长剑一挥,死尸一分为二。
但诡异的是,刚落下的腐烂人头底下像长了脚似的,慢慢就挪到脖颈上,又重新站了起来!
“景澜,这具不对,他有听觉!”
褚云鹤出声提醒,陈阿树的尸体也动了起来,但似乎体内的虫子还不太熟练,整具尸体歪歪扭扭地对着谢景澜爬过来。
“啧,恶心的脏东西。”谢景澜抬起黑靴,一脚下去,头颅四分五裂,密密麻麻的鬼虫喷涌而出,向着阴暗处爬行。1
“景澜,鬼虫似乎怕光!试试用火!”
谢景澜抬手端起灭掉的烛台,用手指捏了下火线,火光明亮。
此刻外头那具死尸正向谢景澜扑来,他反手一丢,密密麻麻的鬼虫瞬间从死尸各处涌了出来,被火种燃烧殆尽。
咔啦一声,房屋中梁掉了下来,意识到屋子要倒塌,二人跑了出去。
而此刻,躲在房屋后的白小云轻笑喃喃。2
“你们会和陈阿树一样,再也无法开口说话。”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