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客栈走廊里讨论这种事情,显然不像话,蔺泠便做主,让所有琴修都去了他那间最大的客房。1
其中自然也包括作为“受害者”的闻朝意。
不过是二十来步的距离,那位新来的林师姐瞥了他足有五六眼,弄得闻朝意不免多出了几分心虚。
要说这位师姐,他着着实实是不熟。
对方虽说是琴剑同修,但也仅仅是挂名于闻朝意的师娘门下,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
故而闻朝意也说不明白,林师姐为何如此笃定,意欲侵犯自己的邪魔,不可能是奚醉。
蔺泠关了房门,又落了结界,确定无论嚷得多大声,外人都无法听到他们的交谈后,才轻声问道:“璞璞,可以说一下细节吗?”
闻朝意依照早已打算好的说辞回答道:“昨夜潜入奚府,我和师兄们一同,陪那个假池兄以及奚大少爷吃完饭后不久,便回到奚家安排的客房中睡下了。”
“等等,”蔺泠问,“你喝酒了吗?”
闻朝意轻摇了一下头:“没喝,虽说师兄们的意思是,调查奚府的事情,交给他们做就好,但我盼着能帮上点忙,又觉得奚府未必安全,便不曾饮酒。”
蔺泠闻言没好气地瞪了高胜鹤等人一眼。
高胜鹤狡辩说:“我没喝醉,若不是中了迷香,子时必然能爬起来调查。”
蔺泠翻了个白眼。
闻朝意顺势问道:“昨夜,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昨夜不知道是谁,给我们所有人都下了迷香,”齐万松插了句嘴,“说来也怪,凶手若是想嫁祸于我们,何必要将我们都迷晕?这香官府一验便知,岂不才给我们一个不在场证明?”
闻朝意故作惊讶:“什么凶手,有谁遇害了吗?”
“进奚府之前,为难咱们的那个老管家,你应该还记得吧,”高胜鹤道,“今个一早被人发现死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据说死状相当惨烈,而且昨儿一整晚巡逻的护卫和更夫,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不服管教,和他产生了口角,争执之下,将其误杀?”闻朝意做猜测状,“所以昨晚巡逻的人,才畏罪潜逃了?”
“官府虽也有过类似推测,但我感觉不太可能,”蔺泠说,“若是过激杀人,凶手哪来的时间去迷晕远在偏院里的客人?”
高胜鹤加入了讨论:“迷晕我们的也不一定是凶手吧,假设‘池兄’是魔君奚醉假扮的,潜入奚府打算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不巧看上了咱们璞璞,精虫上脑,放弃原计划,改为迷晕咱们,掳走璞璞。”
“不可能,”林素鲤再一次出言否认,“二爷不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
蔺泠的思路被其打断,有点微妙的不爽,但看在对方特地下山捞人的份上,好言好语地问道:“素素认识奚醉?”
“倒也算不上认识,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又或者说,我单方面认识人家,人家并不认识我。”
林素鲤回忆说:“头一次见是我七八岁那会儿,父亲带我去奚府拜访,他貌似和我差不多年纪,那会儿就生得一表人才,安安静静地坐在杏花树下,和他兄长下棋。”
“记得这么清楚?”高胜鹤嘴欠道,“别是当时就看上人家了吧。”1
林素鲤撇了撇嘴,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道:“再后来见到,他就已经是魔君身份,我也拜入仙门。某次追寻邪魔气息时,偶然见到他在清理低等邪魔,应该是感应到我的灵气,朝我所在的方向挥了一下剑,示意我别再靠近了,但也没有出手伤我。”
“这两件事,似乎和他会不会想要侵犯璞璞没什么关系吧?”蔺泠耐着性子道,“奚醉的确是出了名的不嗜杀,但你应该清楚,邪魔总有入魔发狂,无法控制欲望的时候。”
林素鲤咬了咬牙,心一横:“我还在京城最大的那家青楼里见过他,舞姬见他长得俊俏,主动倒进他怀中,谁知他竟落下禁制,闪身便走。”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青楼干嘛?”高胜鹤好奇。
“去找我爹!”林素鲤气得跺脚,“总之,我觉得二爷不会是那种人!肯定是有人假冒他了!对了,越空山那厮不是还逃窜在外,他与二爷有宿怨,说不准就是他冒用了魔君的身份!”
蔺泠的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冷言道:“绝无可能,我昨日寻他一路至蜃窟深处,缠斗许久,险些不敌,今早才得以脱身,他此时应是还藏身于蜃窟中的某处,并无潜入奚家的机会与时间。”
闻朝意在二人的对峙中小心翼翼地插了句嘴:“官府没查出老管家的具体死亡时间吗?”
“我偷听那群官差讨论,”高胜鹤超小声耳语道,“似乎是尸体绞得太碎,又泼了化尸水,完全成一摊肉糜了,根本查不出时间。”
多大仇啊,闻朝意心想,会这么做的,恐怕是仇杀。
虽说奚醉与秋伯确实有仇,但以魔君的为人,纵使仇杀,大抵也不会做得如此残忍恶心,又漏洞百出。
更何况一整晚他都与奚醉待在境中,对方同样没有作案时机。
当然,蔺泠并不会知道奚醉昨夜没空。
蔺泠推测说:“也有可能奚醉假扮池兄,目的就是杀了老管家。我猜他早已与大少爷奚醒串通好了,里应外合,将罪名嫁祸于你们,事成后一同逃往魔界,只是作案过程中看上璞璞,才改变计划,将你们迷晕,掳走了璞璞。”
推论听上去似乎十分合理,林素鲤还欲反驳。
被高胜鹤一句话问了回去:“这么向着魔君,林师姐该不会是暗恋人家吧?”
“你别瞎说,”林素鲤立刻否认,“和邪魔苟且可是叛道之罪,就算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邪魔也不行。”
这话反倒像是承认了暗恋魔君,高胜鹤叹了口气:“听师弟一句劝,一表人才的修道者千千万,别为了一张脸毁了自己的前程。”
蔺泠懒得再管林素鲤的想法,似乎是这姑娘提到越空山,让他感到了冒犯。
他继续向闻朝意问道:“你被掳走之后,于何时清醒,可有看清对方长相?”
“今日中午才醒,”闻朝意半真半假地回答说,“我醒来在一家陌生客栈里,客房中设有禁制,醒了没多久他便从外面进来,欲行不轨。”
“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闻朝意紧咬着下唇,似乎难以启齿,犹豫了片刻才道:“有,他说他是魔君奚醉,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行房。”
“你拒绝了他,”蔺泠皱眉,“所以他打算强迫你?你是不是施过某种特殊的术法?”
术法施展会留下痕迹,闻朝意施过傀儡秘法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大师兄的眼睛。
但蔺泠并没有直接问出来,许是觉得林素鲤并非自己人,有可能会禀告门内的护法或长老,将小师弟抓回去处罚。
“是,”闻朝意顺势乖乖承认,“他应该是想咬住我喉咙的,但不知为何,最终放弃了。我倒是看清他的长相了,比我高,身材劲瘦,没想象中那么魁梧,五官的确……很俊俏。”
“嗯,我了解了。”
蔺泠略一点头,伸手勾走了奚醉留在他身上的那缕气息,朝小声交谈的众人道:“如今情势特殊,璞璞又是被强迫未遂,远算不上叛道,我们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对方就是魔君奚醉,这事暂且压下,都去休息罢。”
众人折腾了一整天,的确也都累了,三三两两散去。
高胜鹤出门给闻朝意买吃食安慰,齐万松则不放心地守在他身边。
没人发觉,蔺泠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关上了房门,却并未收起结界。
他从行囊中找出了用以寻人的法器,将那缕气息注入进去,又拿来纸笔来,以传讯的方式,写了封极其简洁的信。
***
老旧建筑的废墟中,忽地浮出一豆橘红色火焰。
一封信笺由下至上从火焰中冒了出来,奚醉抬手接住,将其展开。
上书有:
「你是一时间精虫上脑,想要他一次,还是真看上他了?」
没有署名,但奚醉从气息上感受得出,对方应是蔺泠。
信中听不出语气,无法判断这位琴修大师兄的心情,但可以肯定的是,小仙修演得不错,他的师兄们或许都相信了。
奚醉用蔺泠喜欢的传讯方式回复道:「我是邪魔。」
大多修道者都认为,邪魔只有眼前的欲望,并无长久的感情。
蔺泠回复得很快:「那你为何停下?别告诉我以他的修为能从你手中逃走。」
奚醉笑了一下,敷衍道:「他性子比我想象中要烈,我只想泄欲,不想杀人,而且我当时并未彻底入魔,冷静下来之后,感觉索然无味,就放他走了。」
对方很久都没再回复,奚醉便继续忙活起了自己的事情。
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直觉。
他觉得蔺泠这个做大师兄的,并没有因小师弟被外人欺负了,而感到非常生气。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