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按着信封里的地址,时遥找到了这间隐藏在某个热闹居民区的公寓。
房间很小,空间局促,但很整洁,有一种舒适的安全感。
将行李放下,时遥看着令峻德送他的手提箱,陷入深深的思索。
这个手提箱里,是摆放整齐的美金,他总觉得丢在这里不安全。拿去哪呢?去存银行?他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也没办法解释金钱的来源。
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保管?
值得信任的人...
不知为何,阚溥的脸立马跳入他的脑海。
时遥也说不清,总之,阚溥给他的感觉,是君子如竹的清风月明。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谎,阚溥也绝对不会欺骗他,他就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大半夜的,拎着沉甸甸的手提箱,敲响了阚溥家的门扉:“教授,我来找你补习。”
虽然有些惊讶,阚溥却还是微笑道:“深夜来访,我可没有密藏之技传授于你。”
“阚教授,你在玩cosplay吗?”时遥震惊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
阚溥身着白色长衫,是明代的制式,温润儒雅,恍如从古画里走出来一般。
“cosplay是什么?”阚溥领他进来,为他添了一杯茶。
“就是,角色扮演,就是你现在的样子!”
“我现在是什么样?”
“仙气飘飘。”时遥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比古装电视剧里的神仙还要神仙!”
“时先生总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阚溥坐在他对面:“这是明代士人居家的私服,日常穿着,有何不妥?”
时遥突然想起来,这是在民国,民国很多知识分子,确实是会穿汉服古装的,如章太炎等。3
“没有不妥,我觉得你穿这个特别合适。”时遥喝了一口茶,冷静了下来:“我其实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就是,我有一个箱子,想请你帮我保管。”1
“好。”2
“你不问问箱子里是什么吗?”
“无需过问。”
“为什么啊?”
将古琴架在膝上,阚溥抚了抚弦,迸出几缕清音:“你若是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其实箱子里是...”
“时先生,”阚溥问:“要不要听一首曲子?”
“好。”
韵律响起,阚溥轻轻哼唱,一首《凤求凰》。
*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阚溥风华,使人叹服如斯;魏晋风骨,犹似雪落幽兰。
时遥说:“阚老师,你让我想起华兹华斯的一首诗。”
“老师?”阚溥不解地看着他。
“老师就是先生的意思,我叫习惯了。”时遥连忙解释说:“我以前住的地方,都是喊先生为老师,这是对师长的尊称。”
“你以前住在哪?”
“一个神奇的地方,”时遥忍不住道:“如果我说,我来自一百年之后,你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病?”
“一百年之后,”阚溥若有所思:“西元2023年?”
“嗯。”
“那是什么样的?”
“每个小孩都能念书,不分男女,无论富贵。每个年轻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机会,科学和知识的光芒在神州大地熠熠生辉,你的理想实现了。”
“当真?”阚溥眸底泛起波澜。
“真的。”
“当真?”阚溥又问了一遍,认真地看着他。
“真的。”时遥温柔又耐心,一字一句道:“老师,我向你保证。”
“好,”阚溥的声线清冷又柔和:“时先生,我为你再弹一曲,如何?”
“你别喊我时先生,你就叫我时遥。”
“时遥,”阚溥念道:“时遥。”
“嗯。”
“你有想听的曲子吗?”
“我不懂音乐,但是老师你让我想起,建安风骨,魏晋风流。”
“建安七子,你最喜欢谁?”
“阮籍!”时遥说:“醉酒嗑药裸奔飙车,绝对时代潮流!”
“你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阚溥轻笑:“我为你奏一曲《咏怀》吧。”
*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犹思独伤心。
*
明月朗朗,清风抚襟,时遥看着眼前的人,好似能透过琴声,触摸他的清傲与孤独,触摸他济世度人的理想,在这场纷纭乱世里,共饮一杯愁绪与安宁。
第二天上午。
时遥去南洋商会上班,刚走到门口,就被宋缭喊去了办公室。
宋缭说:“下班之后,你和我一起回去。”
“回哪?”
宋缭略带警告看了他一眼:“你还想回哪?”
“没必要吧。”时遥说:“我们婚约都终止了,不是吗?”
“你父亲与我父亲为我们定下的婚约,确实终止了。”宋缭看着他:“如果,我向你求婚呢?”
什么?
宋缭在搞什么?
他没听错吧?
时遥抑制不住震惊之色:“宋杜衡先生,今天是愚人节?”
“实话说,我对你心有不甘。”宋缭将桌上的黑色钢笔放在指间把玩:“你从出生之前,就注定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你离开我的掌控范围。”
“喂,和你说了多少遍,宋大少爷,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完整的人,不是你的私有物品,请你稍微尊重一下我的...”
“所以我在征求你的意见。”宋缭的表情不似作伪:“只要你答应我,我就带你回宋家。”
“你父亲不是让你和蒋家联姻吗?你能违抗他的决议?”
“不能。”
“那我回去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保证你的安全,我来养你。”
“我拒绝。”看着宋缭略带受伤的神情,时遥心底突然一阵抽痛:“因为,我不再是之前的时遥了。无论你信不信,他和我是不同的人,也许他喜欢你,他属于你,但我...”
“你确实不是他。”宋缭将钢笔放回笔筒:“他从来不会拒绝我。”
“对不起。”
“如果这是你编的借口,那么我接受。”宋缭眸底几分阴郁:“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时遥。你会求着哭着喊着,求我让你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