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珑第一次见识这样声势浩大的造反,而且还是死人造活人的反、爷爷造孙子的反。
玉榕登上天马,握着马鞭,居高临下抬起白珑的下巴,夜幕苍穹之下,是玉榕苍白瘦削的脸,白珑仿佛看见了那副面孔背后昭然若揭的野心,这具行将就木的尸体还要吞掉多少小儿性命才能善罢甘休。
“珑儿,在想什么?”
白珑不语!
“在想怎么阻止我?如何杀我?”
他还真是猜对了,他想的就是这个,白珑只有一人一剑,舍得自己一身千刀万剐,也未必拉的下眼前高头大马上的皇帝。
玉榕扬起马鞭挥了一下,娇荷立时拉开一个传送法阵,巨大的阵门一开,成千上万的阴兵咆哮嘶吼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战马即将脱缰而去,箭在弦上,离弦只在须臾之间。
白珑忽然站定,摘下腰间的白虎卫腰牌,大声喝道:“缚仙司,白虎卫,白珑,职责所在,请各位念及苍生福祉,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我自会禀明朝廷,给各位好安葬、立坟冢、修墓碑!”
白珑的声音被淹没在深夜极北的狂风和寒冷之中,玉榕见自己的表弟有那么一股子憨傻劲,觉得有趣。
“白虎卫公干,请为首之人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一支羽箭嗖的射了过来,正射在白珑脚尖一寸的位置,钉在了冰层之中,溅起了细碎的冰花。
阵门打开,闪烁着暗夜的光芒,玉榕直视着白珑的眼睛,轻轻摆手,不计其数的阴兵得到了号令,崩腾狂啸,向阵门入口飞奔而来。
“表哥,这腰牌还是你送我的!”
腰牌忽然光芒大炽,一只虎头的光影从腰牌之中狂笑而出,庞大无比,虎啸冰原,排山蹈海的气势瞬间盖过了狂妄不可一世的凶邪阴兵,那是玉氏皇族的先祖就着自己的血液,刻下的母亲的图腾,即便那威风凛凛的白虎大妖已然魂归天地,他的血统和妖力仍旧留存在这数百年传承却从未腐朽的木牌之上,妖族的传说与始祖,即便是已经被涤净了记忆和意识的妖丹,在这泰山压顶一般的恢弘气势之下,也被震慑的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白珑神色冷僻,这木牌是当年的自己拜入道门时,玉榕亲手送给他的礼物,这是缚仙司初创至今的第一块腰牌,也是玉垚先祖曾经对母亲许诺未来要送给妻子的定情之物。
“珑儿,这个时候,拿出这块牌子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冷肃的寒风刮着白珑细嫩的皮肉,剔骨一般痛到心里。
“陛下是我的皇帝,是我的亲人,您要杀要剐,白珑不敢有一句怨言、半点逾矩,但是这些肮脏的东西、阴间的死物,臣,白珑,绝不能让他们肮脏的脚踏上中原大地一步!”
白珑目露凶光,猛然抽剑,剑锋却调转方向,向后扎去,直直钉入法阵所在的冰层之上,冰层登时碎裂,所开传送法阵遥遥欲坠。
“白珑,你敢违抗我的旨意?!”
玉榕一扬马鞭,颀长弯曲的鞭绳毒蛇一般游弋而出,狠狠地抽在了白珑的身上,脖颈上出现了一条血痕。
白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上青穗仍旧死死的钉在冰层之中,阵门时隐时现,前面的庞大虎头瞪着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震慑着面前的阴兵。
“臣弟也曾九死一生,陛下若想要,臣弟这条命可以双手奉上,可是,我死之前,这些腌臜秽物必然不能得偿所愿!”
玉榕又是一鞭挥来,这次抽打的不是白珑,而是白珑身前的腰牌,阴兵被详镶嵌了妖丹,即便已经炼化,也仍旧畏惧白虎大妖的图腾不敢上前。但玉榕不是妖精,他的体内没有妖丹,这一鞭子抽出正好抽在了腰牌之上,腰牌被弹起数丈之高,好像漫天霜雪中折翼的小鸟。
腰牌被弹开,白虎虎头的图腾瞬间摇晃不稳,震慑之力减小,成千上万的阴兵重新嘶吼咆哮,向阵门冲去。
白珑掏出火符,连成一串,术火熊熊燃烧,烧出一条盘绕的火龙,此术火水浇不灭,无氧自燃,效果赶不上天雷劈的彻底,但也足够阻挡一段时间。白珑控制火龙,将阴兵阻挡在阵门之前,空旷寂寥的极北之地顿时火光冲天,霜雪消融,两相纠缠,暴躁的阴兵一时间竟无法前进。
玉榕御马前进,辟斩火龙的阴兵瞬间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道,玉榕目光冷毅,向着阵门的方向前进,火龙守在前方,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二者对立僵持,玉榕仍旧前进,眼看火龙的周身术火即将烧到玉榕的马头,天马畏惧火龙的耀目光芒和灼热火浪而不敢前进,玉榕就翻身下马,步行前进,玉榕前进一步,火龙后退一步。
“珑儿,你伤我,就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泰吉峰山脚下的白氏祖先如何自处?”
玉榕进,火龙退。
“珑儿,你是我的修行替身,如今我人鬼难定,你却仍旧安然于世,你可曾替我祈福攒运?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陛下?”
玉榕再进,火龙再退。
“珑儿,好女不侍二夫,忠仆不事二主,稚子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你是我的臣属,不仅背主而去,却还要与我刀剑相向?!”
玉榕再进,火龙再退。
“你是谁的臣子,谁的替身?!”
白珑噗通跪倒在地,双膝磕碎了冷硬的冰层,冰层之下,是北原人世世代代冰葬在这里的尸体,恍惚之间,白珑似乎觉得躺在里面的应该是自己。
“陛下,白珑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我念及与你的总角情谊,放你父母一条生路,留你白家祖坟拱卫我玉氏皇陵,免了挫骨扬灰,曝尸荒野的厄运,如今你却要与我兵戎相见?!”
白珑整个人匍匐在地,额头磕出了血,顺着鼻梁留下来,滴再冰上,凝结成了一朵娇艳的血红冰花。
火龙一退再退,被逼至阵门之前,控制它的白珑此时只觉羞愧的肝胆俱裂,羞愤难当,他的迟疑和犹豫,使得火龙气势大减。
玉榕扬手挥鞭,一鞭抽在了白珑身上,白珑没有躲,也没有让开,生生受了这一鞭子。
“ 还不让开?!”
白珑仍旧虔诚的跪伏在地。
白珑抬起头,满脸血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臣弟白珑,恭请陛下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玉榕冷笑:“你当我不舍得杀你吗?”
玉榕扬起一鞭,鞭子上带着玉榕凌厉而狠绝的真元煞气,直奔白珑的脖颈而来。
白珑闭眼,浑身紧绷,等待最后的时刻。
“呛啷.......”
等待中的鞭痛没有到来,白珑睁开眼睛,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劲瘦的腰身,飘逸的长发,修长而俊美的背影接住了那要人命的一鞭,不是云峦还能是谁?
“阿珑,你又要先我一步吗?送死有瘾吗?”
几日未见的小媳妇给了白珑一个毫不掩饰的怒色。
“峦儿......”
“大师兄,想不到你还是个愚忠之人?”
金琥......
“大师兄,你品性纯良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娃娃音的木槿......
“冰天雪地的,祭祖也选个好点的地方啊!”
石斛......
“大师兄,你挂彩了。”
菖蒲......
司中的师兄弟全部都来了。
就在白珑将青穗插入法阵阵图的瞬间,白珑将烧成了灰的小探子抛洒进了传送阵门中,烧成了灰烬的小探子被传送法阵送离了这冰原世界,而法阵的另一端必定是中原皇都,云峦这几日一直都找不到白珑,他的那一只小探子必定也在一刻不停息的感应着白珑的方向,白珑最开始的打算就是拖住玉榕,等着缚仙司的弟子前来支援。
云峦甩开白珑的鞭子,接管火龙重新翻腾向前,将阴兵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云峦紧皱的眉头,他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
“我的夫君,怎么能让别人践踏!?”
云峦接管的火龙瞬间膨胀了数圈,在阴兵群中肆意张扬着冲天的怒火,夜使一见不妙,驱赶天马重新载了玉榕,她自己则挡在玉榕身前,口中吹动口哨,那与火龙纠缠的阴兵瞬间如发了疯一般,不顾一切的左突右冲,想要冲破那术火围成的屏障,一时间,焦糊与烟尘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冰原。
一条不够,再来两条。
金琥和菖蒲抛出火符,瞬间燃烧成了另外两条火龙,三条火龙将阴兵围困在冰原之上,那不知道疼痛为何物的阴兵周身浴火,仍旧被催促着前进。
“缚仙司欺人太甚!”
玉榕一振袍袖,下一刻,两条手臂之中各自飞出一条晶莹雪白的尖锐之物,不是别的,真是白虎大妖的两颗虎牙,不仅如此,玉榕扭动着脖子,之后从脊椎之中飞出了第三颗虎牙,三颗虎牙化在玉榕的身体里时看不出来,一旦脱离了玉榕的身体,便瞬间恢复了原形,三条丈长的虎牙带着白虎大妖生前的妖气与锐利,与三条火龙针锋相对,每一根虎牙都犹如一座山峰将一条火龙钉在了冰面之上。
火龙咆哮着,翻滚着,缠绕着虎牙,那火焰对虎牙而言,似乎没有任何杀伤力,虎牙纹丝不动,丝毫未损,万年结冻的湖面被这灼热的术火烤的慢慢融化,水滴又被炙烤成了水蒸气,一时之间,白珑恍惚看见了前世不断燃烧的天谴业火,也是这样铺天盖地,让人分不清楚是人间还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