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需要直系血亲的帮助才能成功,想要帮韩烈招魂,总不能把他的同胞兄弟韩昂揪过来按到地上。况且,招魂这个术法,其实不大上得了台面,大司马也从来不允许司中之人运用这个术法,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魂可以招,招来以后怎么送回去,就看招魂的人有多大的修为了,修为大的能送回去,修为小的可能被招来的魂魄附了身夺了身体,也不是不可能。
白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绺头发,那是他从芍药的尸体上悄悄剪下来的。
白珑把那绺头发放在神台上,烧了一张符纸,每个木头娃娃前面的香炉里都点上了香,净室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只有一盏微弱昏黄的烛火,白珑的眼睛慢慢扫过每一个木头娃娃,仔细观察他们的变化,忽然发现其中一个木头娃娃缓缓的眉开眼笑,嘴角上扬,好像投入了妈妈的怀抱,就是那只木头娃娃。
白珑鞠躬行礼,双手托下那只木头娃娃下面的锦盒,贴了一张纹路奇特的符纸,那是招魂符。
白珑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召唤着韩烈的魂魄,第一遍没成,净室之中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白珑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白珑咬咬牙,划破了手指头,用血在符纸上重新描绘了一下上面的纹路,重新招魂,俄顷,帘布抖动,门窗轻颤,阴风扫进白珑的脖子,阴风之中伴随着轻微的鬼哭声,听的人汗毛倒竖,他来了!
为了不让被招来的魂有机会进入别人的身体而不离开,白珑直接把韩烈的魂招进了自己的内府。
经过几十年修道,白珑的内府已经不似当初畲姬入侵之时的一片洪荒莽原,而是一片霞光云霭,温暖柔和,其中景致可随主人的心境而变化。
韩烈在这世上的残余神识,陡然进了这温和的内府之中,原本浑浑噩噩的眼睛有了焦点,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想起了白珑是谁。
“韩坛主!冒昧打扰,还请见谅!”白珑的元神在内府之中和韩烈的一缕神识相向而坐。
“是你招我来的?”
“正是!”
“怎么,白公子要把肉身让给我?”韩烈问的一本正经,听得白珑浑身不舒坦,他有这么无私吗?
“你白大哥,我,对寄魂没兴趣!”
“那你打扰我安眠干什么?”
“想问问是谁杀的你?为什么杀你?”
“我怎么知道?!”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鬼都有,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自己全家都快被灭门了,居然还这么心平气和的长眠地下,这会儿有人想帮他沉冤得雪,他好像还挺不高兴?
“那你说,你知道什么?”
“我要是知道他是谁,早给我大哥托梦了,还用得着等你来问?”
白珑被这死鬼问了个愣怔,心说好像也对,他也曾经死过,躺在孤坟里的时候,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为谁祭的天。
白珑静默的外在肉身嫌弃的直翻白眼,但内府里的元神仍旧维持了得道高人的风度和俊雅,心说,进了我的内府,就由不得他了,不说就看吧。
白珑的元神大手一挥,整个内府暂时交由韩烈的那一缕神识。
忽然之间,白珑的内府大变样,成了那天的凶案现场,前面隐约是一座高大的城墙,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离城门不远的一条小路,一行人走在前面,后面是坐着轿子的芍药。
不成器的韩煦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在他爹韩烈的身后。
“爹,幸亏你来了,我就知道您能来救我,您总不能看着我和您那亲孙儿就这么被关在缚仙司衙门里是不是......”
韩烈给了韩煦一个“你要不是我亲儿,我就弄死你”的眼神。
“韩郎!”后面的轿子里,芍药喊道。
“来了,娘子。”
韩煦屁颠屁颠的跑到后面,掀开轿帘,说道:“娘子,饿了吧,等会儿入城,我给你点这里最有名的蹄髈,养胎可好了,这些日子辛苦了,娘子,咱俩的孩子,那得养的白白嫩嫩的.....”
对这曾孙女婿的尿性,白珑和韩烈都有同样的想法,人嘛,都是有喜新厌旧的本性的,亦或是遇到了真爱专情独宠也不是没有,可像韩煦这样的确实是少见,外面男男女女不少,家里面的媳妇也疼爱,白珑心想:“这样的滚刀肉,也能做情圣?唯脸皮够厚而已。”
忽然,道路两旁的树丛窸窸窣窣的抖动,韩烈立即叫停队伍,围在一起,紧张的提防四周。
白珑站在一边,等着看即将露面的凶手。
韩烈说道:“阁下一路躲躲藏藏,何不现身呢?!”
四周静谧无声,风动、树动、草动,韩烈的衣摆在动......
忽然,韩烈的头顶悬空开出一个阵门,那阵门之中豁然飞出一个黑衣兜帽的身影,那人一掌袭来,韩烈躲闪不及,整个左肩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紧接着,左肩以下的身躯近乎瘫痪,这样快的速度、这样浑厚的力量,韩烈几乎没有反抗的机会。
阴阳道的其他人此时如砍瓜切菜一般被那黑衣兜帽人挨个弄死,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有的人甚至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就见了阎王,白珑看的目瞪口呆,这韩烈总归是阴阳道的副坛主,白珑也曾经与其交过手,可在这黑衣兜帽人面前竟然全无招架之力,白珑忍不住在心中盘算,如果自己碰到这位黑衣兜帽人,胜算会在几成。
白珑在自己的内府之中,仿佛身临其境,但却无能为力,不能出手制止这样实力相差悬殊的杀伐,也无法掀开那人的兜帽,看看那人到底是谁。
兜帽人一刀结果了韩煦,韩烈见自己的儿子被杀,整个人疯癫狂怒,硬撑着和那兜帽人又打了数个回合,还是被那人一刀封喉,十几号人,顷刻间,全军覆没,只剩下一个在轿子里面瑟瑟发抖的芍药。
白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抗拒观看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那兜帽人掀开轿帘,拉出芍药,一刀刺向芍药的心口,刀刃顺着芍药的肚腹一路向下,芍药从声嘶力竭的尖叫直至被死亡吞没了所有的声音,最后的一下,那黑衣人取出了芍药小腹里面正在孕育的婴胎,芍药回光返照一般,扯破了那人手臂上的衣服布料,露出的胳膊棱角分明,肌肉线条紧绷,那不是女人的手臂,而是一个男人的手臂!
那兜帽人不是大墓里给玉榕当垫脚石的夜使,可难道会是玉榕吗?
白珑在自己的内府之中身临其境地看了一场恐怖大片。
韩烈的一绺神识恢复如初,仍旧和白珑对立而坐。
此时的韩烈不是完整的元神,白珑并不担心他会鸠占鹊巢,而且韩烈的怀里,捧着一个肉团一样的东西,那是还未成型的小孙子,白珑使了个花招,把芍药的胎灵带进了内府,有这隔辈血亲的吸引,韩烈才有可能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讲出来。
“这是芍药和韩煦的孩子,缚仙司供养他七七四十九天,度化他的灵魂。”
白珑见韩烈那副不太相信的神情,又补充道:
“真的!难道你不知道胎灵的暴烈?”
韩烈见怀里奇形怪状的孙儿确实温和柔软,不见阴戾之气,态度逐渐软化下来。
“是谁复活了玉榕?”
“是夜使。”
“夜使是谁,如何能够找到她?她为什么要复活夜使?”
韩烈的那一绺神识不断的变得微弱,有烟消云散的迹象。
“夜使是个漂亮的姑娘,玄机门的门主,她说自己和玉榕是老相识,想念他,就想办法复活了他。”
“怎么复活的?”
“招魂入体!”
“什么意思?”
白珑不解,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白珑活了这么久,除了自己,从没见过能够被招魂复活的人,倘若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够招魂复活,那阎王都得失业了。
“就是字面的意思,夜使用了招魂入体,把玉榕的魂引入他的尸体,再服食血红丹丸,使他原本干枯的身体恢复如初。”
“广云亲启的书信是谁写的?是夜使吗?你们为他炼制血红丹丸?”
韩烈目光有些暗淡,说道:“那个疯女人,眼睛里只有玉榕,我没有参与过他们的事情。谁写的书信,我并不知道,炼极乐丹的事,我不清楚!”
韩烈怀里的那一团组织往他的胸口蹭了蹭,韩烈难得的方块脸有了几分柔和的表情:“我早你和大爷爷说过,不要碰这些损阴德的事情,哎,糟了报应了,却没想到这报应会应在你的身上,我可怜的孩子。”
“你们炼的阴兵在哪里?为什么要炼阴兵?你们想造反?”
“我们的确炼了阴兵......”
韩烈话没讲完,忽然那一绺神识如火星被熄灭一般碎成了斑驳光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那一团组织。
白珑眉头紧皱,这副坛主的修为可真是不敢恭维,这一缕神识早不灭,晚不灭,非得问到关键的时候,他烟消云散了,早知道就先问这个问题了。
白珑元神归位,睁开眼睛,把木头娃娃和骨灰锦盒摆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乖乖,时间到了,你就可以去转世投胎了!”
白珑出了宝室,想着刚才韩烈的话,拐角一头撞到了师尊的怀里。
“师尊,起夜上厕所?”
“我要是不上厕所,还碰不上你这只夜猫子呢!”
“师尊,我只是想......”
“就你想?回去好好睡觉,明早开始全境追捕阴阳道所有道首!”
“?”
“皇帝陛下有令,废除阴阳道道号,拔除阴阳道所有道首!”
“谨遵师命!师尊干得漂亮啊!师尊是怎么说服哪位皇帝陛下的?师尊您真是深藏不露啊!师尊,您在皇宫里住了这么多天......”
“你要是不想睡觉,就永远不要闭上眼睛!”
白珑想眨眼,他神奇的发现,自己的眼皮果然闭不上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