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月底,秋既明也在这段时间内悟出来一件事——佛不度他,他的处境一如既往,难缠又焦灼。
冷处理半个月,顾思农坚若磐石,丝毫不留他转圜的余地。
他去银行行存完下个月的房贷,盯着手机里的余额看了一会儿,还可以勉强支撑一年。
顾思农总不能晾他一年吧?秋既明乐观地想。
回家路上,秋冼海给他打了个电话,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听到他在开车,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秋冼海从来没有这样遮遮掩掩过,直觉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心神不宁地开车太危险,他干脆找了个地方停车,给他爸回拨过去。
“爸,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妈怎么了?”
怕他乱想,秋冼海只好实话实说:“不是,你妈妈没事,是你舅舅家,出事了。”
秋既明家里亲属并不多,母亲徐承雪那边就一个哥哥徐培森。两家人关系不错,秋既明还在南京时,没少去他舅舅家蹭饭,小时候为了躲秋冼海还曾经在徐培森家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秋冼海在电话里说,他舅妈在开车路上撞了人,对方是个6个月的孕妇,孩子没了,要求赔偿一百万。
徐培森在南京当地经营一家律师事务所,并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风风光光赚快钱,反而每天纠缠于关系复杂的利益群体中,琐事不断。不过,在当地还算能过日子,可去年刚全款给他唯一的女儿徐颀柠在玄武区购置了一套两居室,估计手里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有问题也是没有钱。
没钱只能找亲戚朋友凑。
秋冼海和徐承雪就是本本分分的老师,哪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现金,他知道秋冼海没有别的法子了,才给他打的电话,也没多说什么,就问了一句还差多少。
秋冼海问能不能拿出来三十万,他知道秋既明是有些存款的,也知道他在北京买了套小房子,手头紧。可是徐颀柠高考在即,他不想影响她的情绪,只能委屈儿子。
秋既明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舅舅走投无路!
他二话没说,把自己银行卡里所有的余额转给了秋冼海。
街上亮起了灯,归人匆匆,秋既明在车里坐了许久,不知明天该何去何从。
上一秒他还在庆幸自己还能挺一段时间傲骨,下一秒他不得不着手考虑下个月的房贷而焦头烂额。
成年二字意味着,不再会跟父母开口要钱和诉说辛酸,游子在外,多是报喜不报忧,何况秋既明是打掉牙只会往肚子里咽的性格。
可是,能怎么办呢?
找别人借钱这种事,他做不出来。朋友是不少,公司的忘年交赵奚魏,大学同学江硕,和他关系还不错的谭小波,无论是谁,无论私下关系多么亲近,他都开不了这个口。
不是抹不开面儿,也不是关系没处到份儿上,正是因为自己和他们关系亲近,才越不能跨过这条底线。
借钱伤感情,而比起钱财,秋既明更在乎的,恰恰就是感情。
不借钱,解决困境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去找顾思农。
电话接通的时候,顾思农正在听试音,一天听了一百多个人说同样的台词,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心情逐渐烦躁起来。
“顾总,能不能先不停我的商剧?”
顾思农听出些祈求的意味,心里紧绷着的一根弦断了,她趁火打劫:“行, 不停可以,明天来公司参与剧本围读。”
秋既明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一抖,顾思农这是妥协了?他就知道,顾思农不会如此不近人情,“顾总,我想提前熟悉一下剧本。”
顾思农很惊讶:“剧本不是早就给过你么?”
她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轻嗅蔷薇》秋既明不记得顾思农给过他什么剧本,看来顾思农还是没有放弃让他出演楚桯的想法,秋既明狂喜的心迅速凉了下来:“顾总,您是让我去试《轻嗅蔷薇》?”
顾思农直接说:“是,只有这一部,要是不愿意,暂时没有其他剧本给到你,公司还有那么多新人。”
顾老板一向说一不二,多说无益,秋既明咬咬牙:“行,我考虑一下。”
当晚,他急火攻心,好了个把星期的感冒再次复发。
找出上次没吃完的药,吞了几片,爬上床睡觉,严严实实捂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起来,头没那么疼了,就是嗓子里眼刺刺的。
他吸了吸鼻子,屋里飘着玫瑰花的幽香,阳光照进来,打在玻璃茶几上,亮到睁不开眼。
他拉上窗帘,钻进了卫生间。
热水淋在身上,全身上下每个毛孔被打开,病态与疲乏不复存在,秋既明冲了一会儿,关掉水阀,在镜中看着自己。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电光流转,好似郁白冰冷的手抚在自己颈后。
真是阴魂不散!
他打了个寒噤,裹着浴巾落荒而逃。
周一早上八点半传声大楼一层人头攒动,打卡机异常繁忙,秋既明捧着一杯热牛奶出现在了一楼大厅,绕开挤在电梯口的人群,他晃晃悠悠地打完卡,去了一层录音室。
辗转一夜,他深思熟虑,向现实低了头。
临睡前,他设想过很多,想过离职,想过兼职,想过去配字母戏,都被他一一否决。
顾思农的底气在于秋既明离开传声不可能有更好的发展,相当于自断前程,去兼职被发现可能背负更大的违约责任,下海配字母戏.....他说服不了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房贷却一天拖不得,不就是《轻嗅蔷薇》,他接就是!
一楼录音室C2录音间里,新人演员李时安站在话筒前紧张得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嘴皮子直抖。
赵奚魏对着话筒说:“时安,再来一遍。”
李时安咽了咽口水,收起情绪,捏着台词本,对着话筒轻轻喘了一声,赵奚魏脸色一下冷了下来:“停,时安,你是在打篮球,不是在走路,喘得开一点。重新来一遍吧”
李时安摸着衣角琢磨该怎么喘得开一点,台词本上来来回回就两段文字,需要他自己掌握情绪,他反反复复十多遍,没一句“喘”在了赵奚魏的心坎。
一遍遍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喘息,李时安这次喘息声重了些,他试着说台词:“你干什么,嗯......”
赵奚魏脸色十分难看,说话也直白:“让你表演运动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不是让你发骚地喘,你喘成这样能过审吗?能不能好好体会一下剧本。”
李时安还没毕业大三在读,是顾思农亲自领进公司交到赵奚魏手上的。
他被赵奚魏几句话点评得面红耳赤,实在揣测不了导演要的那种程度,多一分则浪,少一分又说是有气无力地走路是一种什么状态,太难了,这在剧本里不到一分钟的戏,他已经从昨天演到了今天,他自己都有点丧失信心,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赵奚魏是个工作狂,昨晚半夜才收工,今天早早进了录音棚,跟演员较劲说戏,偏偏李时安就是入不了戏,表现力差强人意。
虽然是顾思农丢给他的人,他也知道新人都有个过程,但时间长了,对待李时安不免越来越急躁,这会子耐心快耗尽了。
两个人僵持着, 一扭头,嘿,救星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