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在昏沉之中，似乎意识又回笼了一些。他感觉自己已经停留在这个梦境里太长的时间了，有些时候他甚至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在梦境里，还是真实的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无穷的黑暗里。

　　百叶的嘴唇十分干涸，他睁开眼睛也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这个时候耳边的声音又响起，百叶整个人抖了抖。

　　那个声音笑了笑，这人好像一直没有离开，或许是怕百叶就此死去，又或许是他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人给百叶喂了一点水，但是水碰到被撕掉脸皮的嘴角，疼得百叶直抽气。这人并没有生气，他将百叶放下，甚至给了百叶吸管喂水。

　　这人的动作轻柔，笑起来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出一点愉悦的温柔的感觉，但是百叶并不觉得这就代表这人存在什么悔改的心思，他知道，这人只是沉浸在他愉快的自我取悦中，建立在他人的痛苦的取悦中。

　　或许凶手是有过什么悲伤的经历，又或者有过被伤害的曾经。但是这都不代表他可以利用自己现有的东西去引诱他人，再以一种执法者的姿态去决裁别人的罪过。说到底，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可怜虫，一个可恶又可怜的悲剧，还不甘只自己一人在地狱，想要拉扯他人下地狱好以此来治愈自己的伤口。可这又怎么会是治愈，不过是会自己调制的毒药来麻痹自己。

　　百叶彻底清醒过来，脸上的疼痛牵扯着密集的神经，使得他无法再集中注意力去记忆现在的一切。但是下一刻，百叶感受这人正在伸手抚摸，从脖颈到胸膛，在胸口的时候，这人停留了一下，紧接着，百叶感受到一个凶手将头靠在他的胸前。

　　百叶屏住呼吸，或许是因为凶手这样“温情”的时刻，使得百叶认为应当接下来会有什么有效信息，他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是因为他听见这人小声的啜泣声。

　　真是奇怪，他分明刚刚还在笑，似乎非常快乐。这一刻，却又哭起来，像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但是百叶并不会就此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同情。

　　百叶躺着，仰头张嘴无声地喘息。他的胸前靠着一个男人的头，这个男人的侧脸瞧起来还算俊朗，这人从只是轻轻靠着到后面直接抱住百叶的身体，放声大哭起来。

　　但是这哭声不过几分钟又戛然而止，然后他坐起来，将百叶皱掉的衣服抚平，最终一颗一颗解开了百叶的扣子。

　　百叶长大的嘴巴似乎无意识地流出了一些血水，被敲掉大牙流出的血混杂着口水从嘴角流出。眼上的黑布已经被打湿了又风干了几次。

　　百叶想，或许，已经到时候了。

　　男人转身把刀具都摆上，最后手上的动作停了几分钟。男人给百叶注射了一阵麻醉剂。他轻声说，“乖，不痛的。”

　　但是即便是麻醉剂，当手术刀划破皮肤，换了一把又一把，当骨锯穿透骨头的时候，百叶这一次真的直接痛死了过去。

　　而同一时刻，办公室铁架床上的百叶猛然惊醒。一醒过来，他双手撑在床边，死死扣住铁栏。

　　百叶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只能无意识地长大嘴巴疯狂喘气，“哈...哈...哈...”

　　百叶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Ava走进来一眼看见失神的百叶。Ava惊了一下，赶紧跑过来拍拍百叶的肩膀，“百叶？百叶？”

　　其实离百叶睡着不过才一小时，但是Ava这时候看见百叶，似乎他整个精气神都被这一觉给完全抽走了。Ava看见百叶正在眼泪直直地往下淌，甚至无意识地流口水，口水顺着嘴角滑下。

　　Ava的声音也并没有唤醒百叶，百叶依旧无神呆呆地望着前方。Ava赶紧去找宋里。

　　宋里还在监控室，Ava赶紧去把人拉过来，两人到的时候，百叶仍旧保持着这个状态。宋里两大步跨过去，用手贴在百叶的额前。

　　百叶本身意识还处于混沌之中，忽然额前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来，百叶瞬间清醒过来。

　　宋里的手似乎过于凉了，清醒过来的百叶捂住胸口，仍旧还在微微喘气。宋里蹙眉，叫Ava去泡一杯茶来，Ava看了看百叶，转身走了。

　　宋里侧坐在百叶的面前，过了两分钟，见百叶稍微平息下来之后，宋里问道，“现在如何？”

　　百叶声音嘶哑，“还好。”

　　宋里点头，“看到什么了吗？”

　　百叶抬头，忍不住整个人又倒下来。这一倒下，倒是腿触碰到宋里的臀背部，宋里没有往外挪开，百叶只觉得这样的接触似乎叫他安心了些，至少不是像梦里只他一个人和凶手相处的时候。

　　百叶闭上眼睛，仰头呼吸。慢慢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受害者...”

　　整场故事的叙述不过十来分钟不到二十分钟，整个梦境的持续也不到两个小时，但是百叶却觉得自己似乎在梦中过了好久好久，受害者是被虐待了很久之后最终被活活痛死的。

　　百叶撑着手臂坐起来，Ava递了一杯茶，百叶一饮而尽，似乎想要驱逐走梦境中又饿又渴，还要忍受疼痛与恐惧的种种情绪。

　　宋里蹙眉，食指磨搓，好半晌说，“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精通临床医学知识以及人体解剖结构，有一个单独的空间可以完成这些残暴的虐待，案发现场并非第一现场。”

　　过了一会儿，百叶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说了，“那人对受害者有过男女关系。”

　　Ava眼睛睁大，百叶将所有他感受到的情绪以及凶手对于受害者莫名的依恋和痛恨都讲述出来。旁边的Ava听了之后，拉着百叶的衣袖，“弟弟，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百叶抿抿嘴，“没有。”

　　Ava拍拍胸口，嘀咕道，“你这么甜，可不能被那个变态弄得有什么心理阴影，或者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啊。”

　　百叶的舌尖顶了顶牙齿，只说，“不会的。”

　　宋里又问，“你认为他们应当是怎么认识的？”

　　百叶思索了片刻，好半晌说，“不知道，不像是认识很久的，但是受害者因为凶手的引诱，或者本身也有这方面的倾向，两人有关不正当的关系，受害者抛弃了家庭和孩子，和凶手在一起。”

　　百叶说完，宋里敲了敲食指，又问，“抛弃了家庭和孩子？”

　　宋里的重复叫百叶忽然意识到或许凶手曾经也被抛弃过，他叫受害者姐姐，并且强调作为一个母亲的脸面，因此有可能受害者曾经也遭受过这种经历。百叶对宋里说完之后，宋里思索片刻，对Ava说，“筛查一下案发现场居民楼附近的那个保洁公司有没有35岁上下的保洁员最近辞职的，并且之前的雇主有过约莫30岁的男性。”

　　Ava听到之后立即就去忙活了，对待工作，Ava还是及其上心的。宋里又打了电话给何队，说是派几个女警员走访一下附近居民楼有没有一些特殊的八卦信息。

　　何队那边效率也高，接过电话，就去安排了。

　　这样一来，似乎搜索的方向变得明朗些许。宋里也去忙了，留下百叶一个人坐在铁架床上，他有点不敢回家，蓝即这几天估计也是整夜整夜加班，困了就在警局睡了，哪里还有时间回家。

　　而百叶刚刚经历了梦境中几天几夜的恐惧，即便同样是黑暗，但是百叶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却万分思念素丽。

　　恐惧的时候，他会想念素丽，他似乎感觉自己的保护神已经离去。这种被遗弃的感觉叫百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从前一直逃避素丽，恐惧素丽的癫狂，也害怕素丽的形影不离。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从自己的潜意识里发觉，他是在渴望素丽的。

　　每一次的躲避，与其说是躲避素丽，不如说是百叶心中始终觉得素丽会跟随着他，那种躲避的快乐，似乎从缝隙里头钻了出来。而这种快乐的由来似乎又是来自于他既满足了自己的理智，他是在拒绝素丽。同时也满足了他自己每一次隐秘的渴望。

　　而这一次，素丽已经许久不来找他了。这种隐秘的快乐没有得到满足，而面对恐惧的时候，似乎这种不满与恐慌会愈发加倍。即使他已经从梦境中出来，但是他仍旧想要一个拥抱。

　　此时此刻，百叶似乎感受到一种叫作孤独的情绪。

　　孤独并不代表空虚，孤独似乎更是因为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自己。因为总是将心中的触须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人迟迟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百叶才能够触碰到孤独的感觉。

　　百叶闭上眼睛，捂住脸。

　　他真的好想好想素丽。

　　外头的天已经很黑了，黑得透彻。深海之中，那个巨茧在此刻不再波动起来，里头的海水似乎也已经不再活跃了。整个巨茧似乎沉睡了过去，海水像是被冻住了，可却没有冰块的痕迹，只是犹如一个巨大的果冻一样的物体。

　　素丽闭上眼睛，她的头发似乎飞扬在身后，却不再浮动起来。素丽仍旧呈现胎儿在羊水里的姿势，只不过她也不再随着海水慢慢悠悠地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