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三倍违约金。”玛门说,“这条项链我不卖了。”
“先生,请您不要为难岚了。”
“五倍。”
“可是——”
“七倍。”
川上岚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玛门竟然三番五次为了林阮驳她的面子。或许是她太过冲动,只顾着打压林阮,让玛门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项链要在岚屋首秀的消息早已铺天盖地宣传开了,毫不夸张地说,这次有许多知名人物就是冲着它来的——这笔生意她万万不能丢,不光是为了从中抽取利润,更重要的是岚屋的声名。于是她放低了姿态,劝导道:
“玛门先生,岚能理解您疼爱夫人的心情,但合作事宜我们早已谈好,不是能轻易玩笑的。为了弥补方才夫人的不愉快,岚愿意在原本四六分的基础上再让出一成利润,与您三七分成,您看这样可以吗。”
这样的条件无异于从她的心头剜肉,但是为了岚屋在业内的声誉,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这是值得的。
谁让她被冲昏了头脑,非要跟林阮争个高下,踩到了玛门的尾巴呢?
川上岚在心中咬牙切齿。
究竟是为什么,玛门这么看重这个普普通通,一无所长的女人?
而在林阮的理解里,他们的谈话确实另一番光景:
玛门这是在利用她进行商业谈判吗?
好像是哦。
林阮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总算跟上了他们的思路。
假借维护她面子的名义,单方面撕毁先前的合约,以对方的声誉做赌注,逼迫合作伙伴作出让步。
啧啧啧,果然做生意比得还是谁更不要脸,就算是恶灵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拿她当工具人就更好了,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面子的。
玛门挑了挑眉,拈过林阮遗忘在手中的,被咬了一口的苹果送入口中,细细地品味着。
川上岚大气不敢出。玛门是公认的城府极深,但她自认为给出的条件以已经足够诱人,若玛门只是想借林阮与她谈判,也差不多该见好就收,接受她的让步了吧!
“川上女士的诚意,我与夫人实在受之有愧。”
半晌,玛门开口了。
“但是正如您亲眼所见,这【夜间行星】与夫人实在相配。若是连一条项链都送不起,那我这个丈夫可真是当的不称职了。”
不是吧,这么贪心?人家都说三七分了,他还想怎么样?
川上岚做了如此让步,他还敢得寸进尺,属实是富贵险中求啊!
林阮竖起耳朵,刚准备听听玛门还能怎么割川上岚的韭菜,便听见玛门说:
“十倍,够不够?”
她惊得下巴都掉了。
不是吧!这不是血本无归了吗?
同样被他扔出的重磅炸弹中伤的还有川上岚,反复确认过玛门说的确实是“十倍”而不是“合作愉快”后,愤怒的情绪沿着动脉翻涌向上,迅速地淹没了震惊。
“不知好歹!”她猛地站起身,的胸脯起伏着,脸颊被怒火烧红了一片,“这是岚屋最后一次邀请您,从此之后岚屋不会再奉您为座上宾,与您有任何合作!”
虽然林阮不知道他们这行的规矩,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利益牵扯,但是她还是听懂了其中的精髓:
玛门这回亏大发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想到这里,林阮的心情重新欢快起来。
恶灵那么神通广大,总不会像普通人类一样因为没钱饿死,她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好了。
“送客!”
川上岚一甩袖子,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木屐敲在地板上,声音急促且清脆,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两个不知所措的服务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好。
…
一离开拍卖场,林阮便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后颈,想要找到项链的搭扣,赶紧把这个麻烦精摘下来。
“不用摘下来。”玛门说,“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妈呀,她可承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要是她收下了,不就等于背上破坏他们合作的黑锅了吗?
她心下不爽,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太粗暴,生怕一个闪失被玛门抓住把柄,让她赔那十倍违约金。
“别找了,你是摘不下来它的。”玛门的心情好像并没有因为被赶出拍卖会而受到影响,语气仍然愉悦,“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
林阮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敢情跟贝利尔一样,玛门也用自己的魔法“作弊”了。
青森的夜晚滴水成霜,林阮裹紧玛门的外套,呵出一口冷气。
“为什么你要给我外套,而不是给我用一个保暖咒语?”
“人类的身体对恶灵魔咒的耐受很低,阿斯带你来的时候你应该也体会到了。”玛门道,“如果我在你或是你随身的物品上使用咒语,带来的可能后果远比感冒还要严重。”
“那项链…?”
“我可没说项链是被我施了咒语才拿不下来的。”他一脸无辜,“这是川上家特殊的印记,让这条项链只能被戴上一次。它的开口在首次闭合后的第十分钟就会永久锁定,再也不能被摘下来。”
难怪川上岚刚刚那么着急。
“她也是恶灵吗?”林阮冷不丁地回想起来,“我是的意思是,川上女士跟你们的计划有关系吗?”
“川上岚是巫女,虽然有通灵和占卜的能力,但她的身份更倾向于为世俗服务的神职者,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也并不知道我的身份。”玛门耐心地回答她,“也正因如此,巫女的咒语对人类的身体来说不痛不痒,除非她要下的是被禁止的恶咒。但这条项链是安全的,你大可放心。”
“那...阿斯蒙蒂斯说你和他们很少来往,又是怎么一回事?”林阮沉思道。
“字面意思。”玛门说,“就像你们人类有各种立场的政府,恶灵们看似是一个集体,实际上也有各自的立场,只在遭遇了外部力量的打击时会进行合作。我是不战派,如你所见,和萨麦尔这种毛头小子不对付也很正常。而阿斯蒙蒂斯就比较游刃有余,乐于跟所有人来往。他让你来见我,肯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认为你能够拉拢我。”
“不同立场的恶灵,对如何处置【祭司】的态度也会不一样吗?”林阮追问道。
“我猜,你是想问关于下一次周末晚宴确认你身份的事吧?”玛门一语道破,“这个你不用担心,祭司是被命运之轮选中的人,不会轻易被抹杀。但你这副人类之躯确实比较脆弱,如果你愿意听听我的忠告,我可以告诉你——贝利尔和路西法实际上是最不好惹的,不要轻易相信他们。”
林阮抿着唇,努力消化着他话语中的含义。
“你今天还能问最后一个问题。”玛门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剩下的下次再说。”
“你!”林阮怒道,“你这也太耍赖皮了!”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说太多话,以免留给玛门钻空子的机会,稍作思考便紧接着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找到我,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玛门闻言一震。
月色流银,沉甸甸地垂挂在林阮飞扬的发梢。山野小径灯光寥落,玛门回过身,半明半暗之中,他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了。
“玛门,今天祈祷的时候,我看见了些不祥的征兆。”恍惚之间,他听见女孩说,“我很担心你,玛门。”
一阵风吹过,雾霭浮游,草木摇晃的声响几乎要把女孩缥缈的声音淹没。
“父神已经抛弃了我。”在他的身后,一个声音回应着女孩,“祈祷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停下来,别说了。
不要伤害她的心。
他无声地呐喊着。
“但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女孩笑了,嘴角温柔的弧度被浓浓的苦涩浸泡着。她总是忧心忡忡,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抚平她微蹙的眉头,这是玛门的脑海中对她最深的印象,“如果我能为你们做什么,玛门,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眼眶一热,几近落下泪来。
“玛门?”
声音更近了些,记忆中的迷雾渐渐散去,女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阮更为清晰的五官上。
“玛门,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玛门的理智告诉他,此刻在他面前站着的,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人类女孩儿。但与此同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不断地在她的身上晃动,重叠,难舍难分。
她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相似。只是在某些时刻,他不经意的晃神之间,林阮的一个垂眸,一个微笑,又或者是一句话,会让他联想到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会让他忍不住想象,如果他们没有作出那些无法挽回的决定,如果那个人此刻站在这里,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她眉间日积月累的忧愁会不会随风飘散,这样生机勃勃地站在他面前的,会不会就是她了?
“我太傻了。”他的目光不知聚焦在哪里,只喃喃道,“当初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呢?”
“你说什么?”林阮疑惑道,“你还好吗?”
“我可以给你一切。”他的嘴唇轻轻开合,不知道是在回答谁,“只要你能为我留下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