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的气氛因为沈知悉的出场而有些改变，大概是都静了一下，而且他的目光又直接看向了被包围着的玄风渡弟子，自然那边的异门弟子都要象征性地怂一下。

　　——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各个门派的弟子，就算有带队的长辈，也都是长老这个级别，虽然听起来长老和掌门差不多，但实际出来效果却大为不同。

　　毕竟长老在外面只能护短，还要考虑着出事了把自己的师门摘出去，不能随便就在外面和别的仙门结下梁子。

　　但掌门在场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一个人站在这里，代表的就是一个仙门，自然随心所欲，无敢不从。

　　现在沈知悉的目光看着玄风渡的方位，司月映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莫名觉得他现在看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

　　——是白也。

　　接下来沈知悉说的话确实证明了司月映的猜想，他缓缓开口，语气有些埋怨似的：“我对你很失望，小也。”

　　白也虽然是全门派的师叔，但是论起辈分，在沈知悉面前也只是一个小师弟罢了，这个称呼虽然听起来有点怪，但并无不妥。

　　那边的白也抬头，脸皮死厚地抬起了嘴角，装作无辜地道：“嗯？”

　　沈知悉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没想到你在场，小孩儿们居然还会被外人欺负，你这个长辈怎么当的？”

　　他的话完全指向白也，因为他是他的亲师弟这个身份，但只要带耳朵的，应该都能听出来，在场的所有玄风渡的长辈都是他所控诉的对象。

　　仇熠彤、别雨泽、尤元基、党伋，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相信他这番话说出来，在场最挂不住面子的，不会是玄风渡的各位长辈长老，而是其他师门的人，特别是他们的长老。

　　——因为沈知悉这番话，明显就是在说其他仙门仗势欺人，联手欺负人家玄风渡。

　　不过看沈知悉的表情淡然，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里面甚至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只是看着白也。

　　这是指桑骂槐呢，但他本人没有任何掩盖的意思，大概最主要的意思就是：我就站在这里了，玄风渡就在这里了，今天但凡是参与了的仙门，一个都跑不掉。

　　虽然这种处理方式其实不是最好的，可能还会为玄风渡树敌无数，但是司月映作为被偏心的那一个，看着沈知悉的身影，还真就觉得心头一暖。

　　哪怕他们接下来可能即将摊着大事了。

　　白也当然明白，神情就愈发无辜了，好像准备唱大戏那样，表演还略微浮夸，道：“可是师弟打不过他们呀。”说完，还眨巴眨巴眼睛，就更显得奇怪了。

　　沈知悉就板着一张脸追问：“你努力了吗？你动手了吗？知道江舸是我的亲传弟子吗？知道司月映是…”他稍微顿了一下，然后坦然继续说：“是我们玄风渡近十年收的弟子当中天赋最好，未来堪当大用的吗？”

　　司月映听着，在心里默默纠正：“最好的是我，但加上光环应该是公孙慕，不过这样也算他说对了吧。”

　　于是她也不打断，就看着那边白也跟提前对好了台词似的，一脸英勇地表示：“你打死我吧师兄，是我没保护好他们，让他们今日在这里受奇耻大辱，简直有辱师门，你快将我逐出师门吧，我根本就不配做玄风渡的人！”

　　他这话说得，好像玄风渡的弟子们真就受了什么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奇耻大辱了，但可惜事实是他们打起来了，玄风渡的弟子们身为剑修，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打架时可一点亏都没吃。

　　但现在，欺负完人了还要装可怜，实在是他们师兄弟默契非凡，都不需要人家插话，自己就把所有人的定位都给安排好了。

　　——在场的都是坏人，只有玄风渡是没人疼没人爱地里的一颗小白菜。

　　沈知悉怒喝一声：“闭嘴！我回去再收拾你！”

　　估计有人听他们这番一唱一和，能气够呛，但可惜现在谁都不愿意做那出头鸟，于是只能更静默了。

　　但可惜，沈知悉无论如何巧舌如簧，都改变不了这事实。

　　司月映和江舸就是怀璧其罪，他们身上就是带着意味着很多东西的黄金浮屠塔，且还不愿意交出来。

　　玄风渡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剑宗了，如果再拿到天都皇室宝库的秘密，到时候一家独大，谁能忍呢？何况现在机会就摆在自己眼前，每个人都可以公平竞争，任谁不想插一手呢？

　　江高澹自然不会因为沈知悉的出场而就此放过他们，但说到底，内心还是有点虚。

　　——传闻所言，四道天下第一人，其实并不是江高澹，而是沈知悉。

　　虽然江高澹和沈知悉其实并不熟，认识这么多年了一共也没见过几面，但当初的传闻倒是听过不少。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有些犹疑。

　　他的“天下第一”虽然也不是自封的，但总归只是有许多人这么说，到最后，大家就都这么说了。他真正和沈知悉没有交锋过，但曾在年少时听过他的威名，扪心自问，那确实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

　　人间和外域是不一样的，虽然有人心里不服，但上门挑战的很少，江高澹这个“人间第一”的名头，和外域魔尊寒砧一场场打出来的可不一样。

　　虽然背后没人戳他脊梁骨，骂他德不配位，但他自己其实对这件事认识并不深刻。

　　何况，当年沈知悉的故事，实在是人尽皆知。

　　这件事不是别的，就是关于那个叫做长生的美人。

　　现在说起来就更说得通了，当时天都皇室动荡、血脉混淆、政变一浪接着一浪，光是天都那边的风起云涌还不够，江湖上也是人才辈出、互相争辉的时候。

　　那时候江湖混乱，各处仙门如雨后春笋冒出来，而惊艳的人也层出不穷。他们来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有的人师门纯正传承，有的却有可能只是一个杀猪匠，反正池子里水浑，鱼虾不少，金龙也多。

　　沈知悉就是那个时代出的名，没人知道这位带着一把剑，几乎捅穿了整个江湖的少年郎是从哪里来的，但英雄不问出处，虽然如此，他却依旧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惊才绝艳，少年无畏，似乎就敢穿着草鞋，一把破剑，把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反正就很符合人心目中的那种恣意潇洒少年形象。

　　本来他的结局，应该只有两种——要么惊艳所有人，由生到死，变成独孤求败；要么半路夭折，作为另外一个更惊艳的少年的垫脚石。

　　但是谁都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他居然是因为一段情而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摇身一变，成了天下第一剑宗的掌门。

　　——他是半路出家，是玄风渡前任掌门因为巧合点化过的少年，本来他就如任何男频主角一样不愿意把自己困于一个门派，但最终还是在机缘巧合下，变成了玄风渡现在的掌门。

　　——传闻当年玄风渡真正的接班人其实是白也，他才是前任玄风渡掌门的正牌弟子，是被沈知悉抢走的掌门之位。当初大家都对这件事表示了愤慨，但他本人好像还挺高兴的。

　　当时沈知悉和仇熠彤可是江湖上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好像还有段时间被并成为双骄什么的，都是非常惊才绝艳的人，都是未来不可限量的人。

　　但可惜，当时那个长生美人出现在江湖上，确实掀起了一阵风浪，都说美色误国，温柔乡是英雄冢，此言确实非虚。

　　后来沈知悉就常年闭关，外界众说纷纭，一些认为沈知悉要么就是在那段时间留下了重伤，直到现在都在暗自疗伤；一些则认为沈知悉是在那段时间得到了什么宝物或功法，但是因为威力太大，一直驯服不住，这么些年全都在找方法。

　　不过大概除了沈知悉本人，没人能知道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

　　而后来又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其实沈知悉现在已经化境，差一步就要登仙，实力深不可测，是不江高澹还要令人畏惧的存在。

　　这种说法在江湖上得到了一些人的支持，时间长了这么传开，最终是真是假就无人可知了。

　　现在显然，江高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对于一个宁肯亲自下场来抢黄金浮屠塔，只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传闻的天下第一人，他现在肯定也是看沈知悉非常不顺眼的。

　　他的脸色直到现在，才变得真正难看。

　　之前他在人群面前表现出来的，之前他在司月映和江舸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所谓的杀气、阴翳、沉默、暴怒，现在全都莫名显得有些刻意和虚假。

　　因为他现在的眼神，安静，且瞳孔的颜色深邃黝黑，里面好像是一片平静的黑暗中的海洋，但又在没人的地方，翻起能够淹没一切的波澜。

　　大概是别的一切，包括黄金浮屠塔对于他的威胁，都是远的或者猜测的，而沈知悉对他的威胁，却实打实，且直直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