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木门打开,腐烂的的恶臭气息扑面而来。2
闻朝意被熏得为偏了一下头,以拳抵着鼻子轻咳了几声,才强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用天眼朝主殿内望去。9
那些令人作呕的肉瘤与管状物,果真便是从殿内延伸至院中的。
本该洁净威严的主殿,已然成为邪蛊的巢穴。25
蒲团、香案、灯盏、横梁,甚至是青宿上仙的神像上,皆被黑紫色的“血管”所缠绕,盘曲捆缚,如缠住猎物的蛛网,令人又恶心又惊悚。2
地板上更是不堪入目,暗红、淡黄、奶白的液体混成一滩,像是血液、脑浆以及某种体液,从高处滴溅下来,融汇至一起,有些干涸成印记,有些略显潮湿。6
“我能看到地上的东西,”奚醉低声道,“的确像是与邪魔云雨后留下的。”9
闻朝意张了张嘴,想问,谁行云雨之事会留下脑浆子?
奚醉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解释说:“见过螳螂交媾吗?母螳螂会将公螳螂整个吃掉,来获取养分。邪魔若是选择主动引诱修道者,多半是贪图对方干净的灵力,想借这种方式,汲取对方的修为。”1
“可双修也有汲取之术,”闻朝意小声问,“没必要取对方性命吧?”
“一般情况下的确没必要,甚至许多修道者被迷了心智,会主动奉献自身修为,以图享乐。”
奚醉说:“但邪魔之所以被称为邪魔,就是因为在极度紧张或兴奋的情况下,很可能失控发狂,用仙门的话来说,此状态为‘入魔’,入魔时的邪魔没有理智,会本能的残杀和吞噬一切活物。”
“入魔”一词,闻朝意头一次在课上听到时,授课师伯所说的例子,正是面前这位还握着他的左手的年轻魔君。
传闻奚二爷九岁那年,不知何故,突然失控发狂,屠杀了奚家十数名功夫不错的护卫。16
被制服后,奚家家主连夜命人将其送去魔界入口处。
现在想来,应是与奚醉曾服下的九重骨香,以及奚家暗藏的阴谋有关。30
“二爷的意思是,两百多年前,在这荒山野岭的青宿观中,贺衔云私通邪魔,与其云雨,甚至主动奉献自身修为?”闻朝意问,“可他本人活到了最后,活成了‘衔云老祖’,地上这滩东西是属于谁的?”
奚醉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若是邪魔选择汲取他人修为,恐怕独一人,难以满足邪魔的贪婪和欲念。”2
这话题挺劲爆的,但身处肉瘤与血管的交错缠绕之下,耳边皆是黏腻的水渍声,鼻尖萦绕散不去的腐臭,实在是很难生出暧昧的氛围。
殿内空间不大,几乎难以落脚,闻朝意小心翼翼的跨过门槛。2
有奚醉陪着,那些灵活自如的血管不敢靠近,但墙角地缝中的肉瘤,却并不会自主移动,仍需注意不要将其踩破。4
从门口到香案前,算上绕开秽物,也不过才二十来步距离,闻朝意被迫走得七扭八歪,十分困难。2
再往前,肉瘤更是密集的过分,于缝隙中层层堆积着,几乎要将那尊才铸成没几年的神像,整个儿从座上撅起来。
闻朝意边走边思考道:“贺衔云这样的人,就算贪恋邪魔的身子,应该也会考虑自身能力能否制服失控的邪魔,以及给对方多少修为,这‘买卖’才划算。”
为了不影响行走,奚醉早已松开了与他相握的手,只跟在身后,驱赶窥探小仙修身上纯净灵力的管状物。57
听他如是分析,应声道:“嗯。”1
闻朝意得到了认可,继续道:“他不肯给邪魔更多修为,邪魔就会另寻目标,这座道观虽然不大,但也有四五间供修道者居住的房间,于是守观的,说不定不止贺衔云一人。”3
奚醉问:“你是想说,邪魔趁贺衔云不在道观中时,与观内其他修道者苟合,不料发狂杀死了对方,未能及时处理污秽,而被回来的贺衔云撞见?”
“对,”闻朝意点了点头,“我猜,邪魔不会居住于道观里,应该只有在进行‘交易’时,才会主动来找贺衔云。而贺衔云也不可能终日守在观内,所以背着他的那些事情,也许并不是一次,也并不是只有一人。”
只是在某一次云雨后,邪魔失控误杀了观中的修道者,才有了贺衔云残念中,这滩刺眼又腐臭至极的污秽。
他也许是动过情的,这东西才会在幻相中显得如此恶心,又如此清晰。
闻朝意继续推测:“出了这种事情,各仙门早晚会知道,若彻查下来,贺衔云身上的魔印,迟早会被发现,如果我是他的话……”
“如果你是他的话?”奚醉打断了他,好笑道,“你也想被邪魔迷了心智?”
“我……”闻朝意的表情卡了一下,很认真的表示,“蔺泠师兄说,若是真心动了,自己也是拦不住自己的。但我想,如果对方是朝三暮四之人,再心动,我也会死了这条心。”
“那就别用这个假设,”奚醉说,“你不会是这样一个自傲又虚伪的人。”
闻朝意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纠正这个,迷茫的盯着面前满是肉瘤的香案看了片刻。
待到确定这些东西没有立刻孵化出邪魔的可能,才继续推测起来。
“那……按照正常逻辑来说,贺衔云很有可能为了不被各个仙门征讨,而亲手剜去自己身上的魔印,同时,他知道背叛自己的那个邪魔,魔印的图案,应该会依照此图案,去查看和对此观内其他修道者的魂相。”
“王二那个案件给你的灵感吗?”奚醉问,“杀了自己的情人,和与情人苟且者,方才能解此恨,只是王二没能力杀死王大,而贺衔云杀死邪魔简单,要杀死其他修道者,还需费一番功夫。”
所以他便以丹药的名义,配制了最初的骨香,目的就是为了毒杀与自己情人苟合的师兄弟。
才会在毒杀成功后,剃下师兄弟们的皮肉与内脏喂狼,挫骨扬灰,只为解恨。
却因而发现了骨香或许能走修行之捷径,便抓来他认为不堪的邪魔,和那些身上有魔印的凡俗或修道者试香,并剜下所有人的魔印,镇于道观之外。
似乎做这一切的目的,都并非为了得道成仙,而是报复那个早已死于他手的情人。
“二爷早就猜到了,”闻朝意半真半假的抱怨说,“还唬我在此推理半天。”
“也没有,”奚醉实话实说,“只是顺着你的思路,与你一同推测下来。”
这般好似知交的感觉,十分具有诱惑力。
奚醉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十九岁的,初入尘世的仙修如此欣赏。
哪怕他的确是欣赏干净又聪明的人,哪怕他接近对方的确有私心。
但,不能再靠得更近了,他对自己说,就这么远远看着就好。
闻朝意不清楚他此时的想法,依旧在思考着境中的秘密。
“可说得再多,也只是猜测,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以及,还未找到骨香最初的配方。”
奚醉敛了一下心神,道:“想看到留境者深埋境中的残念,需先破除他心念中的恶意,我虽看不到邪蛊,但能感到怨恨的源头,为香案的下方。或许这下面,和奚家祠堂同样,有一个隔间。”
“香案上全是邪蛊,”闻朝意说,“想要下去,恐怕得把它们清理一下。”
“好说,”奚醉从怀中抽出黄表纸,画了张曾教过闻朝意的役使符,边叠边说道,“你稍微往后退一点,找个邪蛊少的位置待着,这里交给我。”
符的画法虽然和上次相同,但奚醉叠黄表纸的步骤是全新的。
虽说以闻朝意的修为,即便开着天眼也看不透魔君大人的魂相,却也能看清对方的动作。
他好奇的盯着对方那双修长的手指,不肯漏下半点:“二爷说好要教我秘法的入门呢?”
“这里太危险了,若是有机会,下次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教你。”
奚醉说完愣了一下,自己居然已经默认,和小仙修能有下一次的相遇了。
闻朝意得到了对方的承诺,乖乖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污秽与香案中间,一小块邪蛊稀少的空地上。
等他停了步子,奚醉才将手中叠好的黄表纸抛了出去。
比掌心还小的一枚纸狼,落在地上,转瞬间变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巨狼,通体银白,口衔火焰,足有八九尺高。
奚醉绷着手指,口中不语,只飞快的捏出几个闻朝意从未见过的诀。
那巨狼傀儡便朝香案铺了过去,一口咬碎了整个案台,口中火焰霎时覆盖了邪蛊,噼噼啪啪的,竟烧灼出一股腐肉烤焦了的味道。
闻朝意受不了这味道,掩住了口鼻,目光却根本无法从巨狼和奚醉身上移开。
他有种直觉,以奚醉的修为和功法,对方完全可以不费摧毁之力的焚尽整个副本。
只不过如是一来,关于骨香的最初配方,就彻底被销毁了。
如他所想,为了业火不沿着那些管状物,烧遍这座道观,傀儡巨狼依照奚醉的意思,将香案上那部分邪蛊咬断烧尽后,就乖乖退至了一旁。
你他娘管这叫入门?闻朝意在心中咆哮。
而与奚家祠堂有所不同的是,香案下方并没有暗门,而是一个,口径很小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