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宫道还凝着露水,明昭裹着龙纹披风缩在龙床里打哈欠,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得清醒过来。
"陛下!边关急报!"
云重光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翻身下马时衣摆翻卷如墨色浪花,腰间弯刀撞在铁护腕上发出清脆声响。2
明昭扒着轿帘探头,正撞上对方抬起的眼睛——那武将的睫毛上还凝着塞外的霜。
两个月前,明昭把他从天牢里捞了出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几天呢,硬是要回前线去。
明昭当时真的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他留下来。2
毕竟,自己一个人孤身在这朝堂上,那些个老狐狸一个个心眼儿多的很。1
云重光在的时候明昭还能偷偷的让王迎照去找他来两人一起商量一下政事。
虽然刚开始云重光吓得不行,推脱祖宗之法不可违背,但是架不住明昭的叛逆,一来二去也就不再推脱了。
没想到现在再见到对方居然都过去两个多月了。
"云卿这是连夜赶回来的?"明昭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藏在披风下的手指微微蜷起。2
这两个月来,每当战报上出现"云"字,他总要多看两眼。
"北漠骑兵昨夜突袭罗山关。"
云重光单膝跪地时铠甲铮鸣,从怀中取出火漆封着的信笺,"张清越将军已率三千轻骑截断敌军后路,但..."他顿了顿,喉结在月光下滚动,"粮草被烧了三成。"
明昭展开信纸的手一抖,朱砂御批的笔尖在"粮草"二字洇开血似的红。
两个月前他赦免云重光时,朝中那些老狐狸阴阳怪气的嘴脸又浮现在眼前。1
妈的,烧人粮草太可恶了啊!
而且这要是让那群主和派知道了又要有理由劝他去议和了。
主和派我真的没时间和你们闹了啊!2
"传旨太仓令,开北仓调粮。"年轻的帝王突然把奏折往轿中矮几上一拍,"再让兵部把今年新铸的玄铁箭全送去罗山关。"
"皇爷三思啊!"随侍的王迎照急得声音都劈了,"北仓存粮是留给南巡..."
"南巡重要还是将士的命重要?"明昭猛地掀开床帘,正看见云重光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忽然想起昨夜批到四更天的奏折里,户部尚书哭穷的万字长文,后槽牙咬得发酸:"就说朕要绝食三日,省下的御膳钱充作军资。"1
明昭一下子从床上站起来,袜子都没来得及穿,没好气的说道。
“而且都这个时候了,还南巡个屁啊,我们现在不就是南逃到嘛。”2
闻言,殿里的侍从都跪了一地。
“皇爷,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啊……”3
明昭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没别的心思。”
云重光也低着头,目光却愣在了明昭的双脚上。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竟然染上了一抹红晕。1
“陛下,天凉了,您还是注意龙体。”
明昭这才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自己赤脚踩在地上,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没事,房间里点了暖炉的。”
云重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玄铁护腕磕在青石砖上发出闷响。2
明昭这才注意到他肩甲处渗出的暗色,在月光下蜿蜒如毒蛇。
"你受伤了?"1
"被流矢蹭了下。"武将偏头躲开帝王伸过来的手,却见那绣着金龙的衣袖径直探向自己颈后。2
明昭扯开他披风系带时,云重光整个人僵成了雪原上的石像。
陛下的身上……好香……
"这叫蹭了下?"明昭盯着他后颈血肉模糊的箭伤倒抽冷气,两个月前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将军,此刻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王大伴,传刘太医!直接去紫宸殿!"
"陛下不可!"云重光急得要去抓明昭的手,被明昭一把攥住手腕。
年轻帝王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铁护腕灼进来,惊得他忘了挣脱。
"朕说可以就可以。"3
明昭攥着人的手没松,转头对呆若木鸡的宫人们挑眉:"愣着干嘛?把云将军的马拉去太仆寺喂精料,再让尚食局送碗姜汤来——要放三勺蜂蜜那种。"
听到这话,云重光愣住了。
陛下怎么知道自己嗜甜?1
听说前段时间血麟司又被陛下启用了,难不成是陛下对自己还是不够放心所以派了人监视自己?
一时之间,云重光的脑海里想了很多。1
不过最后还是把自己说服了,毕竟血麟司本来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就算陛下真的监视自己也是帝王心术罢了。
其实,明昭知道只是因为《景史》上的人物列传上有提到过一嘴。
当时他就觉得太有反差萌了,就自然而然的记下来了。1
“云卿?”2
见云重光半天不说话,明昭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可是伤口太痛了?”1
明昭的声音带上一丝焦急。
云重光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殿前失仪了。
“臣……臣……”1
“好了好了,你先别说话了,先去紫宸殿里休息等太医。”
——1
晨雾未散的宫道上,刚下了早朝的帝王仪仗突然拐了个弯。1
这可让准备再去诉苦的户部尚书给整的措手不及。
皇上这是……故意躲我的吗?!
可是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多钱粮啊!
然而,以为自己被明昭嫌弃的了户部尚书其实并不知道,他敬爱的皇帝陛下正在给盯着太医给某位将军剜腐肉。1
"陛下...您要不要先回避?"刘太医的银刀在烛火下闪着寒光,“微臣怕污了您的眼。”
"朕就爱看这个。"明昭咬着后槽牙说瞎话,其实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快把龙纹掐破了。1
当看见云重光背上狰狞的旧伤叠新伤,某种陌生的酸涩突然漫上喉头。
这样一个为国为民为君的将军,在战场上杀敌的忠臣,居然最后落的那样的下场。
明昭的心里想到了当时第一眼看到史书上云重光结局的时候。
他愤怒,同样的,也心疼。1
——2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王迎照尖细的嗓音刺破黎明:"孙大人!陛下正在..."
"让他进来。"明昭眼睛一亮,两个月前他顶着压力召回的老臣,此刻携着塞外的风尘闯进殿来。1
“罪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1
曾经的宰相伏地,明昭看见了他两鬓斑白的头发。1
明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幸好幸好,这小老头生命力还挺顽强的,没在苗垌出什么事。1
要不然到时候云重光也走了,他真的是不知道找谁去“讨论”政事了。
“哎呀,孙相说的什么话,快快请起。”3
明昭连忙走下台阶将他扶起。
这一举动可把孙铭泽吓的不行。
皇帝这是……要杀自己了不成?!1
他深吸口气,“不知皇上召罪臣回京可是要问罪?”1
……这小老头,自己都在圣旨上说了召他回来官复原职了,还装糊涂。
“当然是想请孙爱卿协助朕共商北伐大计啊,”明昭将他领进殿内,“孙爱卿是三朝老臣了,朕现在还需要你给朕提意见呢。”
孙铭泽面上不动声色。
“既如此,老臣定不辱命。”1
明昭面上也笑着,但是却听出了他的敷衍。
好嘛,也不怪人家,毕竟谁叫原主之前的骚操作太多了。
刘太医收拾东西出来了,给明昭说了些云重光的情况便告退了。1
孙铭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当他看见云重光衣冠不整的从内殿出来时,手上王迎照刚给他倒的茶都洒了一地。1
“陛下!”2
明昭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爱卿你……”
“陛下啊,您怎能让武将侍寝后留宿您殿中啊!”3
孙铭泽虽然是个主战派,但是其实他也是一个很恪守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文官。
明昭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瞪大了眼睛。
跪着的人还在继续说着,“陛下,自古以来武将侍寝后是绝不可留宿殿中的,您这是视祖宗之法为何物啊!”
眼见明昭的脸马上就要红成猴子屁股了,云重光连忙解释。1
“孙相误会了,是陛下见云某受伤叫了太医过来医治如此才这般模样,万万不是孙相误会的那样……”
明昭也赶忙接着说话,“朕……朕不是那种人!”2
天呐,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会把云重光睡了啊!
这史书上也没说这原主有什么好男风的记录啊!
终于,送走了几人,明昭这才缓过来了。3
“王大伴,去给朕烧点热水,朕要沐浴。”
王迎照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1
明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古代有一点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能天天洗热水澡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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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重光和孙铭泽一同走在皇宫的青石板路上。
一路无言。3
临近分别,孙铭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将军辛苦了啊。”2
“晚辈不敢。”1
孙铭泽笑着捻了一下胡须,“陛下这次或许是真的有所改变了。”
云重光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4
两个月前他在朝堂上听见陛下要召孙相回朝时,还以为最后的结果又是和以前一样,没想到……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肩头,脑海里闪过那双担忧的眼睛。
云重光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明昭所在宫殿的方向,又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一样,急匆匆的离开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