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那般的冷。1
带着一身无暇的白,打消了所有人的顾虑,可只需稍一触碰,寒意便会沁入骨子里。
而在这冰雪无痕之中,却站着一个小小的孩子。
他看起来大约五六岁的模样,矮矮的,被一身黑袍从头到脚盖了个彻底,只余下一截苍白的下巴,跟冻的紫红的双足。
看起来,像是被人丢弃在此,可他衣袍上用金丝勾制的花纹却又美的不可方物。只消一眼便可断定绝非普通人家可拥有的。2
那般富足的人家,又怎会养不起一个小孩子。
雪还在下,一片片的连成如雾的白茫。
小孩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件带着暖意的貂皮披风轻轻裹在孩童的身上。
男子不知何时踏雪而来,解了自己的外袍罩住了站在雪中的小孩。
来者天生嘴角微弯,一脸笑相,一对眼眸如墨如夜,深邃的仿若那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分明是极俊俏的长相,却因为过于消瘦而有些脱了相。苍白的面容跟地面积雪毫无二致。
那人在孩童身边站定,朱唇轻启,声音宛若寒松一般沉稳,无端的叫人安心,他似是在哄眼前的孩童,轻声道:“怎的跑出来了?”
被他问话的小孩一动不动的,瓷娃娃一样。
没得到回应,那人倒也不恼,只是依旧轻声哄道:“外边很冷,我们回家可好?”
这一次,小孩动了,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摘了肩头的披肩,嫌它碍事一般丢在地上。
男子的眉峰一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手放在孩童面前,静静的等待着。
“陆……玄知…………”
宛若迟暮老者的沙哑之声从孩童的嗓中挤出,与他年幼的外貌极度不符,可那被唤做陆玄知的男子很显然已经习惯,面上依旧无波无澜,眼眸轻颤,启唇轻轻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冰冷的,如雪一般洁白寒冷的指尖落在陆玄知的掌心。陆玄知将那小小的手握住,随即便沉了神色,反手一握,抓住孩童小臂,拎小鸡仔一样将其拽起,举的高高的。3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先不说这样的拽法疼不疼,估计早就被陆玄知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嚎啕大哭,可他抓着的这个孩子不哭不闹,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在空中晃了晃。
小孩不知在雪里站了多久,脚上有几处已经冻伤裂开,血液涌出又重新被雪冻住,混在一起结成冰整个沾在孩童的脚上,血淋淋的。1
陆玄知盯着孩童的双脚皱了皱眉,再抬头看去,终于在这种刁钻的角度下,透过那层厚重的黑袍,看到了兜帽下孩童灰白枯寂的眸。
灰寂的可怕。
陆玄知收敛了神色,将小孩抱在怀中,冰冷的体温给陆玄知冻的打了个激灵。向前走了几步,到底是没忍住的转身回头,拿脚勾起被小孩丢在地上的披风,抓在手里狠狠的抖了抖,抖完一股脑的全部盖在小孩身上,这次的语调不再哄人,反而沾了不少怒气,他问道:“怎么偷跑出来了?”
小孩伏在陆玄知肩头,被问了话也不回答,这会儿倒是老实,没有将衣服继续丢在地上。1
不过陆玄知也知道自己从这个孩子嘴里问不出什么,只是神色复杂的向身后望了一眼,叹息一声便抱着小孩转身离去。
却不想还没等往前走多远,他怀中的孩子就开了口,道:“不对……”
陆玄知步伐不变,继续往前走着,反问道:“什么不对?”
小孩将头埋的更深了些,沙哑的声音透过衣料传来,闷闷的,带上了些许委屈意味,他道:“不是回家。”
这下,陆玄知的脚步停了。
他单手将小孩抱稳,刚生起的怒意一瞬间消了个干净,他顿了顿,抬起另一只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小家伙的头,道:“说什么呢?”
陆玄知喉间一哽,倒吸一气后继续道:“这不就是,回家的路吗。”
怀中孩童没了声息,不再回答。
刹那间,周遭寂静的之剩下了风在呼啸。
陆玄知抱着怀中孩童,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单薄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中格外吃力,速度慢的吓人。
可即便如此,陆玄知也没有松开抱着孩童的手。
走了一段之后,终于,陆玄知在不远处瞧见了那属于炎炎夏季的,称得上刺目的绿意。1
说来也怪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道明显的,冬与夏的分界线,一侧满是霜雪寒冬,一侧是生命绽放的欣欣向荣。
它们之间互不干扰,却又依偎在一起。
一辆马车停在霜雪前,等在新生中。2
陆玄知抱着孩童走了过去,一女子依靠在马车旁,伸手抚摸着车前站着的马。
女子一身黑衣,天生偏棕的发衬着女子一身小麦色的肌肤,虽瘦了些,可整个人都从内而外的充斥着一股干练。2
那交界处似是有一道肉眼无法窥探的结界,陆玄知跨出去的那一刻,凭空掀起粼粼波光,涟漪般一圈圈散开。
“温言辞……”陆玄知开口道:“帮我一下。”1
站在马车旁的女子回过头,见陆玄知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没忍住皱紧了眉,深吸一气刚要发作就注意到陆玄知抱在怀里的小孩,想要说的话在喉间一梗,就这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沉着脸,走过去接过小孩,借机恶狠狠的瞪了陆玄知一眼,转身先一步上了马车。
被瞪了的陆玄知茫然的眨眨眼,却已无力再为自己辩驳。
温言辞抱着孩童进了马车,从外看来,这马车也就是比寻常的马车大了一圈,很是普通。内部却是与之截然不同的奢靡。
马车的内部空间很大,整个马车内皆以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旁人千金难买的雪狐皮铺满了整个车厢,正中央的玉石桌案上用金丝盆盛了几颗陆玄知爱吃的葡萄。
温言辞却并不喜欢这样的马车,无他,那些金丝楠木太晃眼了,阳光一照宛若流金一般晃的她眼睛疼。
温度一高,粘在小孩脚上的冰便开始融化,血水一滴又一滴的落在马车内,染脏了雪白的狐皮。
温言辞不知道他在雪里站了多久,但就这猛然的一冷一热,想来也不会好受到哪去。拿披风将人整个裹了起来,温言辞将人在软椅上放好便不再去管,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陆玄知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地上,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温言辞则是洋装没看到那人额间泛起的,细密的冷汗,闷不做声的将人扶起来,也是一股脑的就丢进了车里。1
陆玄知瞧着温言辞这副举动,没忍住弯了弯唇角,他这具躯壳本就已是强弩之末,今日又强行拖着这样的身子跨入禁地抱出这个孩子,没直接死在那里就已是十分不易,也不怪温言辞会生气。
只是,他们都知道,陆玄知是必须要去的,也只有他,能跨过那道结界,前往人们口中的禁忌之地。
温言辞的马车驾的很稳,可即便是再小不过的颠簸也不是现在的陆玄知可以承受的。1
太疼了,身体各处都在泛着疼,可偏偏此时的陆玄知就连抬起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剩得那点子力气都被他用来咽下喉间涌上的血。
意识逐渐昏沉,在彻底消散之前,陆玄知半阖着眼,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温言辞裹成一团,放在他对面的小孩。1
无人知晓陆玄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生生疼晕了过去。1
但至少,此时的他能得到片刻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