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廿手里捏着一长串的名单,不怒反笑,“松露,你觉得我是把她们直接交给琉玟观呢,还是用自己的规矩,暗地里就这么处理掉呢?”
“主人,这么大的事,要不要报给夫人知晓?”
松露低着头,打量沈廿的脸色。其实,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把整件事报给了云夫人,毕竟她真正的主子可不是沈廿。花叶原如果真的出事,晏州那里第一个过问的就是她。
“你不是送过信了吗?”沈廿手里的纸置到灯下,从一角开始燃了起来,“她现在不在晏州,再写一封,送到南蛮边境去。”
沈廿的话使松露身上一抖,暗自后悔为什么要抢先自作聪明。她赶紧应下来,准备去做。未出门,又被沈廿喊住。
“不要说是我让的。另外,她说的事在下月,不要有什么闪失。”
松露一一答应,脚底生风地离开了,留下了沈廿一人在屋里。
他忽然发觉从心底涌出一股无聊,脑袋却仿佛要撕裂一般往左右两边去。成片成片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像塞进了脑袋里,他听见有其他在说话。
沈廿,我就是你,你知道了我又怎样。你救不了他的,你不应该喜欢他,不该娶他。我们才该在一起,我们天生就在一起。
“滚!”1
随着这一声,沈廿所坐的椅子扶手都被震碎了。他的内心涌现了两种不同的情绪,一种是他的怒,另一种不知道是谁的喜。
这就像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而这双眼睛来自自己身上。
是他!他要伤害风逍吗?不,他绝对不能伤害风逍!
风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廿浑身发抖地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看不清脸,脖子上的青筋暴出,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都不太对。
“沈廿?”
风逍来不及思考,快步过去,想要查探情况。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沈廿,听到坐着的人低沉地说了一句“不要碰!”
难道是走火入魔?他这才刚刚出去一会儿,沈廿怎会走火入魔?
不管那么多了,风逍扣住沈廿的腕部翻过来一看,果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筋脉逆行,全身滚烫发热。
“沈廿!”
他还在瞧着的时候,胸上挨了沈廿一掌。此时,风逍才看到沈廿的双眼已然泛红,仿佛识不出他了一样。
风逍结结实实地挨下来这一掌,嘴角挂着血线。他心里奇怪沈廿的武功怎会如此之高了,这一掌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麻了,各处关节好似碎成一团。
此时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
他点到沈廿的穴道,费力地把人弄到床上,脱去了他的上衣。只能先用内力稳住他乱窜的真气了,风逍叹了一口气。
凝神聚气,风逍的内力源源不断地灌给了沈廿,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刚才受下的那一掌,现在更加地疼,一口血没控住就呕了出来。1
他身子本身就不好,这个时候几欲要倒下去。不过,风逍还是正了正身形。当是时,他不救沈廿,那也没人来救他。
沈廿!他望着昏迷的沈廿,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额上聚起的汗珠滑过面颊,不知是汗是泪,一齐滴落在床上。
“风公子!”
松露是听到楼上的动静不对,要说平时这个时候,他们二人又在或坐或卧地闹腾了,而现在……
她赶过来一瞧就明白过来,情况不对。
“风公子?”
风逍一张脸痛苦地皱着,背上湿了一块,几欲脱力。他只恨自己平时不认真练功,如今若救不了沈廿,又该如何?1
没有沈廿,他怕是活不下去了。
“松露,你速去……随香楼找瑶娘,我坚持不了多久的。”
风逍咬着牙,嘴里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些。
松露也来不及打顿,立刻就去了随香楼,走之前又吩咐了几个人在门外照应着。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实在是奇怪。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手里更急,快马加鞭地赶,抄了最近的那条路,不知撞到了多少贩摊。
洛逢瑶和其他人赶过来时,沈廿正坐在床边上替风逍掖被子。
“逍儿!怎么回事?”
她眉头紧锁,立在床头问起风逍,又看向一旁的沈廿。
风逍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猛地看见洛逢瑶抬手就给了沈廿一巴掌。
“沈廿!逍儿如果有什么闪失,仔细你的皮!”
洛逢瑶说得气势汹汹,刚才那一巴掌打下去自然不轻,沈廿的脸上立刻浮出了红手印。屋内众人见了,都为他觉得疼。
“瑶娘!瑶娘,这不关沈廿的事!”
风逍真是后悔方才让松露去找洛逢瑶,他一个激灵起身,抱着沈廿给他揉,轻声问他疼不疼,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方才止住的泪此时又涌了出来。
他挡在沈廿面前,强忍着嗓里的辛甜,对洛逢瑶说道:“瑶娘,这件事我待会儿再同你说,现在我有事问沈廿,辛苦你跑一趟了。”
洛逢瑶看着风逍面色苍白,强撑着的样子,咬着牙,叹了一口。
“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刚才的一通闹腾终于结束,他们走的时候带上了门,但还是听到了洛逢瑶骂了沈廿几句,有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声音插进来,要她收收火气。
这里屋中静了下来,风逍一下子没了力气,又去看沈廿的脸。
“廿廿,那是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你想要怎么样我都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逍这样痛苦,想着刚才差点儿就失去沈廿了一样,伏在他的肩头,静静地在哭。
沈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因为方才的事,他现在忘了大半,连之前那些似乎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整理好,脑袋里一片混沌。
但他还是本能地去安慰风逍,心里不知哪处听到他的哭声,就疼得不得了。
“阿琬,没事儿,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对不起,阿琬。”
“廿廿……”
风逍抬头,捧着沈廿的脸,望着这一双眼睛,却永远都看不到里面的东西。这就像两汪沉沉的墨,两汪永远都见不到底的墨。
“你不会有事的,廿廿不会有事的。”1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怕,如果不是沈廿醒过来,那么他们又该会变成什么样。沈廿的一掌算是把他从那少不更事的迷雾里打了出来,他慢慢攥紧了沈廿的衣袍,恨不得扣到心里。
沈廿如果出事,这样的东西,他是万万不敢想的,他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琬,”沈廿抱着他,搂着他单薄的身子,顺着他的背,耐心地听他哭完,“阿琬不用太担心,我没事。”
他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他怀里的这个人。
沈廿此时才猛地回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吻了吻风逍的脸,亲掉了上面的泪珠子。
应是那个人,身体的另一个人想要出来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阿琬居然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掌,究竟该怎么办?难道最后伤害他的要是自己吗?
应不应该和阿琬分开呢?如果分开会不会没事了,可是自己又怎么受得了见不到他了啊!
沈廿的头很疼,第一次控制不住地疯想这么些。他没有主意,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击碎美好的一切。
“阿琬,我的好阿琬,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1
他又在哄他,哄怀里的人,一句一句地柔柔地踏进风逍的心里。不过,谁都不敢说他们现在都是什么样,或者说能不能跨过这个坎儿。
“沈廿,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瑶娘一定有办法。”
风逍此时更加憔悴,攥着沈廿的衣袖满脸哀戚。他发现他其实根本不关心为什么会这样,他只关心沈廿要和他在一起,有沈廿就好了,只要沈廿就好了。
在雲山的时候,他担心沈廿被别人抢去疯了一阵。而现在,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挡着他们,挡着他们在一起。2
门外,洛逢瑶同其他人的谈话声没有停歇的样子。
她今天接到松露的口信,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过来。可现在,也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她隐隐地觉得这花叶原弥漫着一股她以前非常熟悉的味道,她害怕沈廿和那些人有什么牵连!
“你消消气,沈家主和风小公子的事,他们这般好,能出什么事啊。”
傅霖朝房门处望了望,掏出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薄汗,又叠好收起来。
她特地从迎州赶过来,便是收到了琉玟观的消息,为着这花叶原的事情。没成想今日刚到这里,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上次固州的事,也是她们迎州傅家收的尾,一一安顿了那些女孩儿,这次玉京竟然又出事了。
她瞧了瞧洛逢瑶的怒气非常,想到了兼业道长在信中所托,眼里低低地一掠,想来事情也不简单。
不过,她们迎州傅家何时成了替人善后的了!看来,是时候拿花叶原开刀了。
傅霖想了这么多,脸上没什么过多地表情,呷了一口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