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已经忘记自己原本叫什么了。1
他是在花叶原长大的,他娘就是做这种营生的,而他爹,听说是抛弃了他们母子。1
她们都喊他叫“阿春”、“阿春”、“阿春”
“阿春,隔壁的小希芽又找你了,他是不是想娶你啊?”
“娶过门!娶过门!哇呜,阿春和小希芽”1
同阿春一起玩儿的小伙伴经常这样打趣他。
她们还不知道阿春是个俊儿郎,并不是个女娇娃。为了在花叶原活下去,阿春那狠心的娘就断了他的孽根,当作女娇娃儿教养。1
他从小就学,学那一颦一笑、卖弄风情的功夫,只是个头儿窜得也太快了,他娘就饱一顿饥一顿地饿他。还有这脚,也未免大了些。没关系,掰断脚骨裹起来,照样看不出。3
小希芽就是阿春在这得过且过的日子下认识的。
他想和小希芽做朋友,他喜欢小希芽。
可小希芽呢?
小希芽不过是这条街一个卖货郎的儿子,他们也是暂时在花叶原歇脚,说不准哪天他们就走了。2
阿春也想和他们一起走,他还没离开过花叶原,没离开过玉京,没看过其他什么有趣的地方,或是遇到其他什么有趣的人呢?
不过,他又想,他有小希芽就够了。小希芽好像去过很多地方,能够他讲好多的故事,和他在一起就不会觉得闷,和风丽日的,很舒服。
就在这样的担心和快乐中,阿春和小希芽做了两年的朋友。他们一起写字、钓鱼、蹴鞠……2
总之,阿春喜欢小希芽,喜欢得不得了,以至于小希芽走的时候,阿春一直追到了玉京城外,连鞋都跑掉了一只,脚磨破了,流了不少血。2
小希芽没问他,你要和我一起走吗?1
阿春也没问他,你能带我一起走吗?1
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再喜欢,都不是一路人。小希芽一路向北,可能再也不回来了,而阿春,他离不开花叶原的。1
他们只是青梅竹马,也仅仅是青梅竹马。2
小希芽会接下父亲的担子成为一个走南闯北的卖货郎,而阿春也会同他母亲一样,成为楼里卖笑的风尘客。他们不是一路人。
“小希芽!我等你!”
他第一次没掐着嗓子说话,用他原来的声音,像飘在一朵云上的声音,朝着小希芽的背影呐喊。1
“我等你!”
但,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还能等什么。等着小希芽真的哪天回来娶他?还是等着小希芽哪天发现他是个不男不女的人?
他没有资格赌,他过惯了逆来顺受的日子。1
娘说,她找到了一种药,能教自己的前胸都似女人一样。到时候,除开下面那个窟窿,他就没一处不像个女人了。1
跳舞、习茶、拨琴弄乐、笑……阿春学得有模有样,他希望娘也能喜欢他,哪怕只有小小的一点点。
可他还没等到娘的赞许,那个狠心肠的女人就匆匆忙忙地和一个相好的男人连夜跑了,留下了阿春一个人。2
他那时候小,不明白为什么娘要抛下自己,明明自己那么地讨他欢心。
阿春脱下了鞋,缠足的布条沾着血,被他一圈一圈地放开。他盯着自己这双歪歪扭扭的脚瞧了好久,忽然笑了起来,把梳妆台上的脂粉钗环一扫而下。1
好,好,好。所有的都走吧,都走吧,阿春不在乎,阿春不在乎的。
因为娘走了,阿春就得替上她的位置。
他长得还算不错的,略施粉黛也是一张清秀的脸,走起路来款款拂水一样。从远处走过来,真就像画儿里走出来的婀娜一般。
恩客里有喜欢小美人儿的,瞧上阿春的当然也不少。
不过花叶原有规矩,雏儿可以,但只是伴着左右服侍服侍,不能真做到那档子事上。不够年纪的,都不能坏了规矩。1
所以,阿春也只是遭人摸上一通,没谁发现他的秘密,更何况,他也真是像个女娇娃。
他再大些,花叶原便开始传:这阿春,有条怪规矩,只卖后面,不卖下面,也是奇怪。
但,谁也没不欲深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就是了,哪里管的上旁他的。
那些个想尝尝阿春的,也就忍下了那怪模怪样的说法,后面于他们不是照样玩儿吗?
而对阿春来说,灯火尽灭,反正一摸前面也是平的,凭谁分得清雌雄呢?2
如此,他倒是也过了不少日子,甚至还很滋润。同他露水情缘,一享鱼水之欢的都不在少数,阿春只要笑一笑,勾勾手,扭扭腰肢,就有人追随。1
就在他以为从今往后就这样过罢了的时候,小希芽回来了。
小希芽变了,变了好多。其实,阿春也变了。
小希芽没有做个卖货郎,反倒是跟着杂耍团混起日子。1
还有就是,他染上了赌瘾。3
杂耍团在玉京停留了不少时日,阿春在楼上纳凉,一眼就认出了小希芽。
他长高了,皮肤晒得黑黑的,身上很结实。他还记得阿春,或者说来前他打听过阿春,知道阿春也算这条街如鱼得水的其中一个了。1
“小希芽?”
“是我,不知道有个说等我的小美人儿还在不在?我想着就来瞧瞧”2
说实话,阿春不大喜欢小希芽这调笑的口气,他很熟悉,所以不喜欢。
阿春虽然心里这样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跑向了小希芽。他的小希芽,小希芽回来了,小希芽还记得他,小希芽啊,小希芽。
他简直开心得不能再开心,一下子像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小希芽在榕树下给他讲故事,他倚着人的肩膀不小心睡着了的日子。
阿春的心思还像从前一样单纯啊。小希芽这样想,觉得这次回来的决定是对的,真是抱到了一棵摇钱树。2
马戏团走了,小希芽却没走。
他说要娶阿春,只要阿春给他点儿时间。
小希芽和阿春住在了一起,他对阿春很好,好到让阿春以为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阿春一直计划着他们离开花叶原,去外面,小希芽带着自己去外面。他们两个人就永远在一起了。
阿春时常这样天真的想着。
这样的天真持续到,他看见小希芽拿着他的钱同其他女人欢好。2
“小希芽?”
“不是的,阿春。我太累了,每天四处跑还赚不到什么钱,还要你养我,我心里实在太愧疚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原谅我吧,阿春。”1
第一次,阿春原谅了他。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他堂而皇之地用着阿春的钱,在外面又是女人,又是赌场。这些钱,是阿春用自己的身子换来的。2
他以为,小希芽是爱他的,和小希芽在一起,他又像重新成为了那个纯洁无辜的阿春一样。他忽然想起他那个一去不归的娘,娘说不会离开自己的。
小希芽和娘,都是骗子!1
可阿春喜欢小希芽,爱小希芽,他离开花叶原的梦还没有放下。1
小希芽要他什么,都拿去吧,钱也好,什么都好,都拿去吧。阿春想,只要小希芽还在,只要他还在。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阿春的状态不对,一下子就走错了自己本来的房间。
那是个长相猥琐的男人,干瘦着一张脸。他看见进来的不是窦窦,而是阿春,微微地惊讶,不过也就过去了。
阿春本来想走,但却一把被男人压在了门板上,拽着他的头发拖到了床上。1
他早就听说过阿春是个只卖后面,不卖下面的。所有的人都好奇,他也不例外,那么他还真是有些想尝尝阿春下面的味道。
阿春护住了自己的衣服,拼了命地把男人踹下去,反而被一把抓住脚踝拉得更开。
“不要、不要碰我!”1
“也真是个烈货,在这里还是烈货值钱。”1
那男人随身带着刀,此时从腰里拔出来,单手掐着阿春的脖子,刀背在他的脸上游来游去。
“你乖乖地先给爷含舒服了,不然的话,就在你的脸上雕个花儿。”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男人摸到了阿春的下面,借着火光瞧着那里分明是个断根窟窿,合着这阿春竟然是个男人!
阿春的嘴里还含着男人的东西,心里一急,张嘴就咬了下去,抢过男人的匕首就捅了上去。
他虽说有些害怕,但同时还有些别样的感觉,好像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都一扫而光了一样。1
“呸!”他朝死去的男人吐了一口唾沫。
回到家的阿春才开始后怕起来,他拉着小希芽的手,求他带他离开花叶原,带他走。
可喝的烂醉如泥,不知道从哪个温柔乡回来的小希芽哪里听得进阿春的话。
“你知道吗?”小希芽甩开阿春的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你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货色,和外边儿的那些也没什么不同。不对,你这张脸还不如她们呢”2
“走什么走!就算要走,我也不会带上你的,你可真脏……”3
脏?阿春想笑,可是他根本就笑不出来。小希芽说自己脏?小希芽说自己脏!1
脏……
阿春瘫坐在地上,连最后那一丁点儿的梦都完全碎光了,再也拼不出来了。
小希芽被杀的时候,他听到了救命声,但他没有去,反而是事后才追出去看了一眼。
他舍不得杀了小希芽,那就、那就让别人杀了。
这样,也好。这样,就又剩下他一个人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