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围的灯被吹灭,只留下了台上一堂。
声影中,一个小人在白色戏幕中跃出,他的四肢灵活,由几根竹棍牵扯,一时间翻滚跳摇个没完。他的身后还有一只驴子,不时动着蹄。
那戏幕后面的老者一时模仿小人儿的声音,一时模仿驴子的声音。身后有锣有鼓,热闹开怀。另有一女儿郎影从幕后出来,举手投足间尽现风情万种。1
她且唱道:“今晨采花露湿脚,停在山路如何好。哪里来的俊相公,不如、不如我上前问一问,方巾鞋袜,向他讨!”1
女儿家一步一步地款款走得近了些,其中不乏忸怩羞涩的情态,连那驴子见了,都止不住地嘶鸣,引来小相公回身斥责。1
他唱道:“家贫无以系,独留一蠢驴。妙人芳菲来……我这心里哟,乐开怀!”
“梆梆梆梆梆梆梆”2
两块竹板替他打着节奏,堂内响着更加愉悦的气氛。1
这皮影戏是风逍嚷嚷着要看的,他拉着沈廿就坐,整个人看的是目不转睛的。“张灯作戏调翻新,顾囊徘徊知逼真。”这光影声中、台前幕后,藏的是才子佳人,唱的是万世乾坤。1
风逍其实在想安庆舒的那本《薄尘女》,他偷偷买了一本来瞧,没有告诉沈廿。因为他打不准沈廿许不许他看,反正父亲肯定是不会允许的。沈廿老和父亲串通一气,也是可恨!2
观戏不语,两人就耐心看戏,没有什么交谈。1
临了中场休息,沈廿才问起风逍为何要挑这一出《醉山阴》。
“才子佳人偶一遇,便是颠鸾倒凤时,《醉山阴》本身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想念皮影戏了而已。沈廿,你怎么老是什么都依着我啊!”
“哦?我不依着你怎么成啊,你这只鸾凤人物不得扑腾扑腾地跟我闹?”
“你惯着我,由着我,说来说去还是你不好。”2
沈廿失笑,倒好茶递给他,“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们二人在花叶原待了不少日子,沈廿估摸着封州也当没事,乐得陪风逍在此偷闲。不过,还是得说,他这偷闲的日子也未免太长了,骨子里就也是懒懒散散的。
其实,玉京与封州两地之间的道已经开始修了,首先便是从玉京开始,等封州的冰雪消融,就可以两头并进了。到那个时候,可不就是要两头跑,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通商先通路,自古就是这个道理。
“廿廿,我听姐姐们说今晚还有扇子舞的。”1
风逍扒着椅子的扶手,望着沈廿,一脸期待的样子。3
这人真的是……沈廿无法,将风逍一把抱到怀里搂着,“那看阿琬表现了”1
“廿廿”
风逍的眼里落满了星辰珠玉,仰着头瞧了沈廿好一会儿,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就倒在怀里撒起娇。
“小妖精!”1
沈廿低头在风逍的眼帘上亲了亲,继而滑到了面颊,又亲了亲鼻尖,最后才含住了他那两片薄唇。1
他自己也开始奇怪,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可爱了呢。他们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一直到现在都不知疲倦似的。
人生可以遇到的人那样多,为什么偏偏是他呢,看来这个答案可能本身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的。一切冥冥天注。
风逍又想起了那只月老似的狸花猫,正是那只狸花猫牵起了他们彼此的缘分。沈廿宠着他,这一宠就是五六年。他真的欢喜沈廿,欢喜得不得了。1
“廿廿,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沈廿听着风逍在自己怀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轻轻捏着他的下巴,叫他看着自己。
“里里外外都已经是我的人,你可还要跑到哪里去?”1
“沈廿!你不知羞!”
风逍经不受沈廿的荤话,气鼓鼓地红着脸就拍开了他的手从他腿上下来。
“我不知羞?也不知道昨晚是谁缠着我的?”1
“啊啊啊!沈廿!”1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来在看皮影戏也好,扇子舞也罢,风逍都没有理沈廿。沈廿同他说话,他也不应。
“好阿琬,你就原谅我,我认错,我不该知你皮面薄还说那些话”
哼!不理沈廿!
“好阿琬,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沈廿好说歹说地唠叨了一阵,风逍才有松口的迹象。
“嗯……今天还真是有些馋蟹黄虾饺、水晶包、马蹄酥、龙须酥、油饼、煎饼……”1
风逍一连串说了不少,听得沈廿直皱眉,他说道:
“阿琬,你吃得了这么多吗?”1
风逍没有回答他,递给了他一个眼神。1
“好好好,怕了你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不劳您老费功夫,小的去去就回。”
“去吧,”风逍摆摆手,头一偏,示意沈廿赶紧去,“我在这儿等你!”1
没办法,心肝儿就算不生气,心肝儿说什么就得做什么,只有认命。
楼内清风怡人,二楼的纱幔裹挟着微寒的夜风漫入了风逍的所在,一室静凉。故人思芦管声声,远曲悠悠,耳畔正纳过歌舞升平,好一处快活人间境。
风逍推开茶盏,手里提着一壶酒,慢慢地走下楼。他与沈廿相处得久了,可也不全是那个要人娇宠的小公子,反而沾上了一些狂气。
酒入喉肠三分烈,他一身垮下的衣袍在风中止不住地吹。沈廿要做那种事,却没有做干净。他还能怎么办,明明知道那碗药里加了东西,还是喝了个干净。
这几日来,他一直都在想那里面该是什么,可他实在想不出来,毕竟身上没一处异样。武功、内力、气息,它们都在、都平稳着。难道真的只是补药?可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风逍的心里起疑,连带上次在雲山的那个男人。他有一种预感,感觉他还会遇到男人。不过,近来,他总感觉那个男人就在自己的附近。
沈廿,他心里想着,沈廿究竟有多少东西还瞒着自己?究竟有多少东西是他不知道的呢?
狭窄的巷道里没什么人,风逍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信步走到这里,随性地倚着一面墙。他有些醉了,眼前朦朦胧胧地一片,头也开始昏沉起来。
得赶紧回去,万一沈廿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他刚起身走了没两步,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小巧的人影,一下子就撞到了他的身上。“啪嗒”一声,有物坠地。2
这人影的脸,风逍还没有看清,对方就着急忙慌地一闪而过。
“你的……你的东西”1
风逍刚想提醒一下跑过去的人有东西掉了。没想到,他再看时,整个巷道根本连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股穿堂风刮到他的脸上,又鼓起他的袖子。
他这才扔开手中的酒壶,蹲下来看看那人掉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1
一个深褐色的小口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黑夜中根本瞧不出是个什么名堂。
风逍用手指戳了戳这个口袋,感觉它软绵绵的。
里面会装了什么呢,轻易打开别人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但他真的有点儿好奇。
“风逍!”1
就在风逍刚准备打开这个口袋的时候,沈廿面色不善地出现在了巷口。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也就离开了一会儿就没影儿了,究竟要怎样好好地管教才能听话?要不是这次把他骗到这里来喂了那东西,简直连自己都要找不到了。3
他当然有私心,从遇到风逍开始就有私心。他对风逍的私心,恨不得把这个人时时刻刻都牢牢地攥在手心儿里。
“嗯?沈廿!沈廿你快来!”
“风逍?”
沈廿的语气放缓,在看到风逍一脸红通通地蹲在地上望着自己笑的时候,方才的怒火就烟消云散了一样。
“这里有个东西,刚刚有个人撞到了我,他掉下来的。”
喝了酒的风小公子,说话奶声奶气的,看起来软软糯糯的,非常好欺负。
沈廿刚开口说让他别管了,没想到风逍立即站起来拉他的袖子,不停地摇着、晃着。
“廿廿,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你就满足我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吧”1
“哎”
沈廿无法,熬不过身上这块牛皮糖,弯腰拾起来在手上掂了掂。他的嗅觉还算灵敏,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腥臭味道。罢了,还是打开看看吧。3
虽然里面一团模糊,但前端裸露的蘑菇形状还是让沈廿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个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腥臭味。
“廿廿!你怎么给扔了啊?我还没看呢!人家的东西啊,万一他回来找怎么办?”
沈廿咬着牙,强忍着心里看到那东西,不断翻涌的恶心。他飞快地转头看向风逍,脸色铁青抓起他的一双手,
“刚才你碰了吗?碰哪里了!”
“廿廿,你怎么?”
风逍察觉出沈廿似乎很是不悦,不免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小小的,“廿廿,你是怪我一个人跑出来吗?”
他不提这一茬还好,提到这一茬,沈廿就更加生气了。
“风逍,如果以后再让我发现你一个人就这样偷偷溜出来,还遇到这种事情,你就这辈子也别想出门!我说到做到!”
“哦……廿廿凶凶的,一点儿都不可爱!”
小公子抬头看他,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巴巴地瞧着他,心里也猜不出是个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