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被他们害死的!方天烨、宋双!”
方天烨是无影门老门主,而那宋双正是他之后娶的夫人。冯莺莺咬牙切齿地说着这两个名字,起身踉跄着去看冯素素的那副无头画像,眼神中透着爱怜,用心抚过。她将那画儿抱在怀里,小声地啜泣起来。好不可怜的模样。
方才冯莺莺与他们断断续续地讲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长姐嫁给他后郁郁寡欢,我时常与她通信,她却只讲些趣闻,而对其他闭口不提。我也是在她死后,才发现这所有事的。长姐知道那姓方的混蛋在外养了一房妾室,可是并没有去管。没成想她这样忍气吞声,到头来却给自己招来了祸端。我一直不信长姐她怎么会做出那许多恶毒的事情来,于是我便私下里好好地查着那几桩事。”
“南郊鬼宅那井里滚落的头颅,埋了许多石灰,我费力挖出来后发现那分明就是长姐!我原先不知道,后来才知宋双是那骇人听闻的秦氏手下,她拿无辜的小女孩儿们开刀,去填那些变态的胃口。用过后怕她们说出去,像丢弃一块脏抹布一样杀了,还做得血肉模糊。”1
“无影门操纵皮肉交易,固州的人都心知肚明,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背后究竟有多恐怖!他们默认、无视、纵容!长姐就是发现了宋双的好事,想去法司堂上状,才被他们联手害死的,死后还要背上骂名,连带我们冯家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宋双杀了长姐,又扮成她的模样假死,最后再由方天烨名正言顺地娶进门!我日日夜夜都在盼着有人能为长姐伸冤,我终于是等到了,终于是等到了。长姐,你听到了吗?你泉下有知,定然也会高兴的。长姐……”
冯莺莺的哭声渐起,落到人心里都似乎有些柔柔的疼。
风逍刚想上前劝慰,就被沈廿无声拦下。
“沈廿?”
沈廿对这个女人所说诸事,当然将信将疑,不肯轻信。他眉眼上挑,死死地盯着冯莺莺的一系列动作,继而看向风逍,做了一个“走”的口型。
外门一动,宛若风过,两人俱去了老远。丁香筑内剩下冯莺莺一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静静地流泪。
“沈廿,你看出什么了吗?”
风逍信步走在前面,又转身面向沈廿这般问道。
“那你呢?今晨那卖花女给你的东西,还藏着掖着,不想我知道。”
“啊?”
沈廿看风逍歪着头,故意装傻,心里又是好笑,又是生气。他脚下一顿,把人往自己这儿一带,牢牢地制在怀里。
“阿琬,说起来,我还真是从没有好好管教过你”
风逍听沈廿说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仰着头对他笑,从善如流地说道:“现在你要管教我,也不迟。听君处置。”
沈廿不怀好意地瞧他,摊出手掌。风逍自知躲不过,老老实实从腰里摸出了那张字条放了上去。
“本来不想你知道的,但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沈廿,我可真担心某天你把我关起来,再不准我出去。”
“你说的,也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就将你锁在金丝笼子里,全身赤裸只铺一张软毯。上下两张嘴都堵得牢牢的,周围的嫩肉拿短羊毛扎得红艳艳的。不论你要做什么,都得满脸泪痕地爬过来哭着求我,哑着嗓子乱唤,小爪子痒得不停地挠,急得浑身都抖起来,变得湿漉漉的。”2
风逍听着听着,禁不起想。身子一个激灵,几乎都要软在沈廿怀里,感到哪里湿了一块似的,潮着一张脸又不想被发现,声音也变得糯糯的、怯怯的,似乎真怕被这人给锁起来。1
“那我乖,我乖乖的,我什么都听廿廿的。”
沈廿搂着怀里的人扶正,去看那张字条。冯莺莺说到秦氏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看来,此事就本身来说,和秦谬的确脱不了干系。他回来了吗?
“琬儿,明日见”
这字条可不就是秦谬写的吗!看来他不仅回来了,还见过风逍了,怪不得那夜这人会央求自己抱抱他。秦谬那惯会使唤女人、欺辱女人的鬼东西,真是阴魂不散,现在竟然手底下还有条虫子有贩卖幼童供人亵玩的把戏,做出这些蠢事!
这疯子!
“这次就算了,下次如果你再有什么事瞒着我,看我敢不敢把你关起来”1
风逍自知理亏,耷拉着脑袋,想要转移话题,“沈廿,那我们还去雲山吗?”
沈廿一直怀疑有无影门的人尾随他们,本来就是想今晚夜探丁香筑,但他怕暴露行踪,又让无影门的人逮到机会及早逃离。于是,他故意和风逍拖到天黑,使后面跟着的人亲眼看着他们上雲山,而后乔装打扮杀了一个回马枪。
没成想,这丁香筑中竟然是另一个值得人玩味推敲的故事。今晚,依然没有摸到无影门的蛛丝马迹。既然他们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查这件事,未来一定会更加谨慎,想要再抓到这些鬼影的踪迹,可谓难上加难了。
“去!我也一直很想知道灵雲派的态度,你那个好姨母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是时候去会一会了。想必现在陶叙迟迟不归,便是连同明台被她一起扣在了雲山。她想作壁上观,伺机而动,那我自然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风逍乖顺得很,去靠沈廿的肩膀,笑起来,“好,都听你的,廿廿说了算的。”
“你若是真有这等心,肯听话,我们早就回封州了。”
“夫君教训的是,回去你怎样罚我都成”1
沈廿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就你这撒娇的功夫,我倒是怎么舍得?”
他是真把风逍含在嘴里怕化,捂在手里怕融。风逍表面上已经不在意秦谬那混账做出的事,但心里的坎儿始终过不去。这件事,岳母和岳父,也就是风逍的爹娘,风逸和越澜已经避开风逍,与沈廿一一说了。
试问怎么有人会对一个水灵的幼童下手,以至于生生打断了三条肋骨。风逍被发现的时候,满身都是伤,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求求你,不要打我”。
那一身的鞭伤、烙痕、棍棒交叠打出来的淤青,这些身上的伤,在家休养了两三年便好了,可心里的伤痕却怎样都没法抹去了。从那以后,风逍就同以前不太一样,笑还是照样的笑,但总是怕人。有人高声说几句话,他都会颤颤巍巍的,脸色不大正常。
他不记得究竟是谁救了他,只记得那人很高,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够看一个坚实的背影。那人与他说,“别怕”,他便点点头,拿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止住了这些天快流干的泪。
后来,他就昏了过去,脑海里深深地刻下了一个影子。现在,他也想成为那道影子,很想、很想。
“沈廿,你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有你吗?”1
风逍将那字条撕得粉碎,扬在风中,头也不回地拽着沈廿跑出去好远才停下。
“娘和你说了吧,我知道的。”
沈廿点点头,满眼都是心疼。透过如今这个娴雅活泼的人儿,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满身是伤,眼里蓄满泪水的孩子,还能听到他的哭声。
“爹和娘从小就疼我,就因为我是幼子。他们对哥哥很是严苛,事事都要求尽善尽美,但对我,什么事情都任凭我的心意来。所以哥哥明明和我一样的年纪,却像个闷葫芦,什么事情都压在心底。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我是知道的。他爱怜我,但也有些妒忌我,因而我也时常去逗哥哥开心,就怕他有一天不同我说话。”
“哥哥越来越不喜讲话了,同我一天也说不到几句,板着一张脸,使我害怕。于是,就在一个冬天,他们都去赏梅了,我留下一封信决定离家出走一段时间,好让爹和娘也能像疼我一样疼哥哥。”
“也就是那个冬天,像成了我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霾。沈廿,那种疼。血顺着我的衣袍流下来,最后凝在我的腿上,浸出大块的血污。全身先是发冷,不停地冷,如同要刺穿我的膝盖,而后开始变僵,麻木。心底却像有个火炉,五脏六腑都一起烧起来,但我始终都捂不热全身的任何地方。我只能瑟缩在一角,眼睁睁望着一扇高高的、小小的铁窗,一直挨到天明,挨到阳光愿意照到我的身上。”1
“然后,他又来打我,听我哭,听我求他。他喜欢看我哭,喜欢看我求他……”
沈廿一直把风逍搂在怀里,发觉他的眼里积满了泪水,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服,整个人都在发抖。那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如果没有人救他,风逍可能早就死了。他最爱的这个人,他就再也遇不到了。
他们之所以这样嚣张,肆无忌惮,无非就是仗着固州地界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无声默认。不作为的好人、善人,同那些行恶为凶的坏人、奸人又有什么差别呢?1
他的风逍,他的阿琬,他最爱的人啊!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们能够把她们救出来,也能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