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那个小野/种吗？看起来可真脏啊。”

　　“我爹说了，他和他娘都被他爹给抛弃了，而且啊，他那个爹好像还是个混混……”

　　“喂，小野/种，你那个混混爹都不要你了，你娘也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呀？”

　　那小孩说完，又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扔到了不远处的江明衔身上。

　　他们的恶意毫不掩饰。1

　　因为就算他们欺负了江明衔，也不会有人为了维护江明衔而斥责他们，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对他们多加责怪，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明白了。1

　　江明衔，是他们可以随便欺负的野/种。

　　欺负江明衔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般稀松平常。

　　而这时的江明衔，也不过是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

　　他起初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爷爷奶奶会那么疼爱自己的孙子，可他的爷爷奶奶却是恨不得他去死。

　　后来，江明衔逐渐长大，在一次不经意的偷听中，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的爷爷奶奶会如此厌恶他，甚至于恨他的原因。2

　　原来当年，是他爹不告而别，抛弃了怀有身孕的他娘，不仅如此，他娘还是未婚先孕。

　　哪怕大雍民风开放，已经没有了浸猪笼的那些律法，他娘未婚先孕的这件事也还是引来了他人的冷嘲热讽。

　　他的爷爷奶奶也因此和他娘断绝了关系，再也不愿见到他娘。

　　他娘本想一个人拉扯他长大，可世事无常，他爹走前留下的那些灵草和灵石，引来了恶人的觊觎，而他娘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住自己和那些灵草灵石。

　　他娘好不容易才生下了他，可身体却因此落下了病根，哪怕有名贵的草药吊着她的命，最终也只落得个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下场。

　　他娘临死之前，用剩下的所有灵石灵草为托，苦苦哀求才换得爷奶松口，愿意照顾他直到弱冠。

　　起初看在那些灵草灵石，和已经香消玉殒的女儿的份上，江明衔的日子过的也还算舒心，可这样的好日子仅仅只是维持了三个月便不复存在。

　　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几乎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个村子，思想自然也比外面的人更封建一些。

　　在他们看来，未婚先孕简直是可以浸猪笼的大罪，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要不是大雍国法明令禁止不准再将女子浸猪笼，一旦发现，便会处以死刑，只怕江明衔也没机会来到这世上了。

　　可即便如此，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也如同利刃一般，是可以杀人的。

　　江明衔很快便被赶到了最偏僻的草房之中，他的堂兄弟们都觉得是因为他才会在小伙伴中抬不起头，满腔怒火尽数发泄在了江明衔身上。10

　　尤其是当他们从书院回来的时候，必然会更加变本加厉的欺负江明衔。

　　江明衔起初也曾不甘心的想过反抗，可家里没有一个大人会站在他这边，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又怎么可能对抗得了这么多大人呢？

　　渐渐的，江明衔便学乖了，他不再反抗，而是一副任劳任怨，任人打骂的模样，这样没有脾气的棉花，欺负起来也没有意思。

　　得不到想要的反应，江明衔的那些堂兄弟们很快便厌倦了这件事。3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江明衔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放弃过，尤其是在他得知了一部分真相之后。

　　江家本来是修不起这么好的青砖大瓦房的，他们只不过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哪里有足够的灵石能够盖得起这样的房子？

　　这一家子人，享受着他母亲临死前托付的那些灵石带来的好处，却没有好好待他，这让他如何能甘心呢？

　　那些人分明是吸着他母亲的血才有的今日。5

　　他为什么不能报复回去呢？

　　没有人注意到江明衔日渐扭曲的心思，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江明衔八岁那年，足足六日未曾归家。3

　　在那六日中，江明衔得到了足以改变他这一生的机会。10

　　江明衔在山洞中发现了一个濒死的人，那人一看就活不久了，浑身上下全都在流血。

　　江明衔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心的人，看那人的衣服就知道，那人一定非富即贵，可他救不活这人。

　　既然如此，那便……7

　　江明衔攥紧了手中的刀，反正已经救不活了，不如就帮他一把，让他早日解脱。

　　还没等他手中的刀落下，那人便猛地睁开了双眼，仅仅只是一挥衣袖，江明衔就被打飞了出去，身体狠狠的撞在石壁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9

　　可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一直紧紧握着手里的刀。

　　魔修见状，忽然起了几分兴趣，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可他的衣钵，总要有人继承。

　　“小狼崽子，胆子可真大啊，你想改变命运吗？”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魔修便能够断定，这小狼崽子生活得十分差劲，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这样心性狠辣，生活凄惨，又有几分修真天赋在身上的小狼崽子，简直就是修魔的好苗子啊！

　　秉持着死到临头，也要给这个世界添点堵的想法，魔修将自己的本事全都传给了江明衔，就连他的储物戒指，魔修都直接扔到了江明衔怀里。

　　“自己咬破手指抹点血上去，小狼崽子，遇到我，真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你的不幸。”

　　魔修说完，仅仅只是咳嗽了一声，口鼻处便溢出了不少鲜血。

　　技不如人，他也就认了，也不知道这小狼崽子能够走到哪一步。

　　“认完主，便给我一个痛快吧。”

　　魔修一边说，一边重新躺了回去，与其这么挣扎着等死，还不如就这么死在这小狼崽子手里算了。

　　这是江明衔第一次杀人。

　　温热的血液溅到他脸上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满是麻木。

　　他终于有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他此刻毫无修为，他也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回到村子里后，不出意外的听到了其他人对他的指指点点和谩骂，可这一次，江明衔却抬起头，对着那些人露出了自认为十分自然的微笑。

　　只不过是临死前的遗言而已，多说一些吧，等过了今天，就算你们再想说也没办法说了。

　　当天晚上，江明衔从魔修给他的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把小刀，听那人说，凡是用这把刀杀死的凡人，也会和修者一样，再没办法/轮回转世，只会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想，这个村子里的人，哪里配得上轮回转世呢？

　　魂飞魄散，才应该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院中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实在是难以忽视，本该睡下的江爷爷眉头紧皱，他半坐起身，想要下床去看看情况，可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他床头的江明衔。

　　江明衔慢条斯理地用衣袖擦了擦还在滴血的刀，语气轻柔地不可思议，“爷爷，你不是答应了我娘亲，要好好照顾我吗？”

　　“既然照顾不好我，又心安理得的享受了我娘亲的遗物这么多年，就下去和我娘亲赔罪吧。”

　　那一夜，整个村子除了出去卖粮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无一幸免地死在了江明衔的刀下。

　　离开村落之后，江明衔一路颠沛流离，看惯了人间冷暖，最终，在一所城镇中遇到了问虚。

　　原来他爹根本就不是什么混混，而是跟仙人一样的修者，可仙人不是应该救苦救难的吗？为什么要把他和母亲推入地狱？

　　江明衔早已不是无知孩童，他自然清楚，这对他而言是多大的机遇，所以他伪装的一无所知，露出了十分乖巧的笑。

　　果然，他顺利的跟着这所谓的父亲来到了修真界，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那人曾经说过，他有修仙的天赋，而那些正道最在意的便是心，正道的宗门基本上都会有问心这一关。

　　而那人，恰好有着可以让他顺利通过问心路的法宝。

　　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那般发展。

　　虽然没能够得到想象中的更好的待遇，但是没关系，只要这所谓的父亲还在对他愧疚，早晚有一天他能够得到更多。

　　得到本命灵剑后，江明衔爱惜非常，这是第一件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几乎把它当做第二条生命一般爱护着。

　　“落雪，这琥珀石的剑穗配你正好。”

　　“落雪，别灰心，就算你没有灵又怎么样？你都是我最爱的本命灵剑。”

　　“落雪，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跟着我这样的主人，真是委屈你了。”

　　“落雪，这是能够滋补剑身的丹液，你多泡一会，等我有功德点了，我再去给你兑一点回来。”

　　“落雪……”

　　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江明衔也曾经想过，要不就这样一直隐藏下去，当一个所谓的名门正派的修者，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再一次下山历练，他遇到了那些侥幸逃出生天的昔日同乡。

　　啊……这样面目可憎的嘴脸……

　　那一刻，江明衔近乎本能地拔出了落雪剑，将那些人杀了个干净。

　　落雪，对不起，让你沾上了这些肮脏之人的血，等回去，我一定给你兑换二十瓶丹液给你赔礼道歉。

　　听到宗门内的风言风语时，江明衔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些话在他听来不痛不痒。

　　他曾听过数年比这难听千百倍的话，可于他心意相通的落雪剑却是愤愤不平，剑身震颤。

　　落雪，不用生气。

　　安抚好落雪后，江明衔抬起头，他再次看到了记忆中的仙人。

　　早在进入凌云宗的第一个月，江明衔便知道了祁思渊的存在。

　　而现在，他终于再次遇到了他幼时那惊鸿一瞥，唯一不嫌弃他肮脏，对他伸出援手的仙人，原来，仙人名为祁思渊，是本宗的长老之一……

　　原来，他与仙人离得这般近。

　　可不知为何，每当他看到仙人的弟子时，他的心里就会没由来的感到十分的厌恶嫉妒，这份情绪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

　　为什么呢？墨迟郁明明很有天赋，配得上做思渊仙尊的弟子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的心中总是充满了对墨迟郁的嫉妒呢？

　　江明衔不明白。

　　后来，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来到了本不该知道的地牢，看到了狼狈不堪的墨迟郁。

　　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处地牢来的。

　　他只知道，在他看到墨迟郁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绝不能够让他成为思渊仙尊的污点。

　　他要，抹消这个污点。

　　这样的想法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可这真的是他自己的想法吗？

　　江明衔有些不明白。

　　可还没等他成功打破结界封印，思渊仙尊便出现了。

　　思渊仙尊……会发现他已经道心破碎吗？

　　再后来，一个光明正大的可以诛杀墨迟郁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江明衔握紧了落雪剑，本该混沌不堪的识海，此刻却莫名清明。

　　这场比试还没有开始，他便已经知道，他注定会输。

　　后来，他果然输了比试。

　　哪怕墨迟郁毫无修为，他也不是墨迟郁的对手。

　　他，还是当初那无力反抗的废物。

　　这一刻，江明衔的心里忽然萌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死志。

　　也许就这样死去也挺好的。

　　反正这世上没有人会爱他，也没有人期待他来到这个世上。

　　可直到死亡彻底来临的前一刻，江明衔才恍惚想起，他并非没有人爱过。

　　他的母亲就曾期待他的降生，一直到死前，都在费尽心思的为他谋划。

　　“明衔，我的孩子，这世道太苦，娘只愿你能平安。”

　　“我的孩子，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若你有朝一日能够离开，便代娘去看看这人间吧。”

　　“在这村落之外，我的孩子，你总能遇到和娘一样爱你的人。”

　　“娘为你单独留下了一份灵石和灵草傍身，可娘希望，你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

　　原来，他的娘亲，一直爱着他。

　　可他明白的实在是太迟了。

　　他这一生，看似逃出了泥沼，可实际上，他始终身在泥沼，这辈子都没能脱身。

　　当魂魄离体，即将化为灵气消散的那一瞬，江明衔看见了断成数截的落雪。

　　刹那间，透明的魂体眼眶通红，可魂魄又怎么会流泪呢？

　　娘亲，落雪，对不住啊。

　　你们这辈子，终究是被我拖累了。